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个花瓶上,当即把倪亚兰再喊过来,带着满脸问号地盯着她问:“小倪,你说实话,这个花瓶你是多少钱买回来的?”
倪亚兰却显得不慌不忙,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反问道:“十块钱买的呀,怎么了高总?哪个地方不对了?”
“十块钱?”高德明问,“我给你一千块钱,你去给我再买一百个。不用,你直接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我现在马上开车过去。”
倪亚兰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笑着说:“大惊小怪,我还当什么事呢。高总,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把它当成真的爱马仕了。这玩意儿就是这样,满大街的人都拎着LV的包呢,有几个是真的?不动脑子!再说,我倒是想给你买个真的,可兜里得有钱呀。”
“哦,是假的呀!”高德明心里的紧张情绪一下子就颓落下去,一屁股就坐在了老板椅上,挥挥手示意倪亚兰出去,可两眼仍然没有离开花瓶。“妈的,如今这假货做得也太逼真了!”他心里愤愤不平地骂道。
手机响了,这回是李素琴打过来的,手机屏上显示的号码是“李办”。高德明心不在焉地接起电话,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李素琴在电话那头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呢?死了没埋似的。”
“刚出去办事回来,你又有什么指示?请说吧。”
“刚才玉婷打电话过来,说晚上请你吃饭,算是给你补办个生日宴会,还说把高星也带上。你下班早点儿过来接我?”
“李玉婷要请我们吃饭?”高德明惊讶地问,下意识地转过脸看了看窗外的太阳,用揶揄的口气说道,“我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没抬头看天,忘了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了。该不会是从西边吧?”
“高德明,你现在怎么越来越不会说话了?人家好心好意地想起来要给你补过生日,你这哪来的屁话?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
“说实话,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是死都不愿看你妹那张脸,人家是副教授,我不过是个药贩子个体户罢了,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摆什么谱?”
“你少给我在这嚷些没用的废话,你只告诉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高德明无奈,只得答应下来。下了班后,他磨磨唧唧地待在办公室里,等到李素琴再次打来电话催促他的时候,他才极不情愿地下楼,从停车场开出车,直奔李素琴的商场。
等他俩来到酒店的时候,纪建国和李玉婷已经提前到了,在房间里等着他们。纪建国见到高德明,一改过去的冷漠面孔,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就像见了亲爹一样,亲切地走过去和他打招呼:“哟,德明来了?”
看到纪建国突然变得如此热情,高德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也很不适应,尤其是纪建国脸上的笑容,真诚得连眼神中都透露出一种清澈,一丝虚假的成分都没有,而且那种亲切是发自内心出自肺腑的,绝对不是来自表面。让高德明非常感慨的是,电影电视剧中的那些演员明星水平再高,一旦与这些政客们的演技相比,就会发现逊了不少色。中国官场的舞台,造就了不少演技一流的政客。
纪建国招呼高德明上位就座,很委婉却透着无尽的亲切道:“德明啊,这人可真不禁混哪,转眼工夫就进四十了。虽说咱俩是一肩挑的关系,还真没怎么在一起好好聊过。说起来这四十的人和三十几岁的时候就是不一样,明白了好多事,感觉到了家庭亲情的重要,懂得了人生在世的淡定心态,也感受到了在社会上要心存感恩之情。以前哪知道些这个呀?就拿我和玉婷来说吧,忙忙碌碌各忙各的,连咱们之间都疏远了。实际上想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爹妈老婆孩子外,还就是咱们的关系最近。就拿纪然和高星来说吧,这些独生子女们将来要维系的亲情,还不就是他们表姐表弟?”
高德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纪建国这话说得没错,四十岁的男人就像坐在茶楼里的品茶者,虽然隔窗尚能看到外面灯火斑斓的霓虹和浮华,却明白即使走进灯光人海里,也难以再成为风景了,毕竟这个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于是,十几岁时的少儿梦幻、二十岁的青春孟浪、三十岁的张扬个性,就像这杯中的茶,几经冲泡后色泽便越来越浅,而茶的香味儿早已消失。说来,四十岁的男人,更像手里的这个茶碗,几经风雨几度春秋,褪去了轻浮的新鲜,积累下的却是雄沉与厚重,而不过成了淡淡的茶,从浓到苦,最后到淡,岁月若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飘过,悄悄地将过去的痕迹撒落在泛白的发丝中和松弛的皮肤上,只留下了些许对过去的回味。
高德明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发现纪建国正在给自己杯子里倒酒,连忙起身拦阻道:“不能喝酒,我还开着车呢。现在警察可到处查酒驾,一旦被抓住,连叨叨都不和你叨叨,直接就送看守所。”
李素琴却在一旁插嘴道:“没事,你们俩喝吧,我把车开回去就行。”
高星和纪然放了学赶到饭店的时候,桌上的菜已经上来了。胖乎乎的纪然看来已经饿得不轻,把书包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扔,旁若无人地拿起筷子就埋头大吃,而且吃得那个香劲儿,让四个大人看得目瞪口呆。纪建国见状,小声地呵斥道:“纪然,怎么回事?没看到姨妈和姨夫在这里吗?怎么连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高德明笑着摆摆手解围地说:“都是自家人,哪来这些客套。纪然没事,现在的孩子能吃就好,我们家这位小姐能像纪然这么吃就好喽!”
纪建国看着高星说:“高星到底是大姑娘了,越来越漂亮,将来肯定比你妈和你小姨都漂亮。现在学校的功课紧不紧啊?”
高星有些腼腆地靠在高德明身边说道:“怎么不紧呀?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实际上最好混的还是幼儿园时代。”
“啊?”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一愣,随后又都哈哈大笑。纪建国笑着说:“没错没错,高星这话够得上是经典语录了。我告诉你,你和姨夫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这一辈子回过头来想想,也确实觉得还是幼儿园好混。”
高德明对高星说:“傻丫头,你现在可不能这么想,你爹你妈在外面拼命地挣钱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这才读初中就这么去想,将来的路还长呢。”
纪建国笑道:“高星说幼儿园好混,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我们单位同事的孩子,老师给布置的语文作业是,‘李姐姐瘫痪了;李姐姐顽强地学习;李姐姐学会了多门外语;李姐姐还学会了针灸。’要求把这四句话用关联词给连接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标准的答案是,‘李姐姐虽然瘫痪了,但她顽强地学习,不仅学会了多门外语,而且还学会了针灸。’可我们这同事的孩子写完了之后,家长直接就被老师给请到学校去了,他拿起老师给他的作业本一看,当场就给气笑了,人家孩子是这样写的,‘虽然李姐姐顽强地学会了多门外语和针灸,可她还是瘫痪了。’”
在场的所有人一听,“轰”地一下子就笑了。纪建国还在继续说:“问题是,他这个还算是个好的,再一看其他同学,更要命了。其中一个是这样写的,‘李姐姐是那么顽强地学习,不但学会了外语和针灸,还学会了瘫痪。’”
李素琴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建国啊建国,你可真有两下子,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纪建国却说:“不说不笑不热闹嘛,是不是德明?咱们这代人一天到晚忙忙碌碌还不都是为了他们?特别是到了咱们这个年龄的人,上有老下有小,家庭工作事业,方方面面的压力都压在肩膀上。没听人说嘛,中年男人最可怜了,事业是国家的,荣誉是单位的,成绩是领导的,工资是老婆的,财产是儿女的,错误是自己的。”
李玉婷冲着他一瞪眼道:“纪建国,别在这里给自己撇清。工资不光是老婆的吧?怎么也得买把茶壶买个茶碗吧?”
纪建国一下子被堵住了,脸涨得通红,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李素琴大概知道她所说的茶壶茶碗的事,就赶紧给她递了个眼色,小声地说:“玉婷,有什么话你们回家去说,在外面你得给建国面子。”
李玉婷刚要开口再说什么,高德明却假装什么事也不知道地对李素琴说:“玉婷不提茶壶我还差点儿给忘了,今天杜占举那个老小子过来了,还专门送了一把茶壶给我,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从坐下开始,李素琴就没怎么说话,只觉得肚子里像是把五脏六腑搅成了一团,一阵紧似一阵地疼,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她一直拿手用力地按住腹部。听高德明这么一说,才勉强地笑了笑道:“杜占举来了?什么时候走?”
这时候高德明也已经看到了李素琴脸上呈现出的痛苦表情,毕竟当着李玉婷两口子的面,他也就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接着她的话答道:“已经走了,下午的飞机去大连了。”
纪建国赶紧接上这个话,端着酒杯和高德明碰了一下,把杯子里的红酒干掉,然后对高德明说道:“真的没想到,你和杜司长是同学。说起来,我认识他的时间也不短了,有一回在北京的时候,他也提起过,说有个同学在咱们这块儿,当时也没往这块儿去多想,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说的那个同学就是你。你看,咱们俩还是这个关系,你怎么也不早说?”
高德明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可说的?人家是领导,我一介小草民,这个级别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再说我又没什么需要他帮我解决的事。”
“这话说得倒也是。”纪建国往前凑了凑说,“德明,你既然和杜司长这么熟,我有个事现在想请他帮个忙,你看你能不能和他说一下?”
高德明故作不知地露出一脸惊讶道:“你不是和他很熟吗?直接过去找他就行了,他那个人挺爽快的,没什么架子。”
“我这不是没你们这么铁嘛。再说我和他也只是工作上的关系,泛泛之交而已。”
“这个嘛,”高德明面露难色,“我还真没求过他办什么事,只能说试试看。你先告诉我是个什么事。”
纪建国道:“我这不是还想再进步嘛。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处长年底就到点退休了,腾出了一把手的位置,听说上面也不准备再安排人过来了,就从现有的三个副处提一个。按理说,这个机会就是下雨淋也淋到我头上了,可我这半辈子都在外面忙业务,后面也没个后台,没听说过嘛,这年头男的要‘提钱进步’,女的叫‘日后提拔’。所以我想请杜司长给帮忙说上句话,这事就基本上保险了。”
高德明没答话,忽然看到李素琴已经疼得弯下了腰,把肚子用力地磕在椅子的扶手上,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白毛汗,就赶紧起身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膀道:“素琴,是不是坚持不住了?咱们还是去医院吧。”
李素琴咬住牙,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不用,你和建国聊聊吧,我忍一会儿就好了。”
李玉婷也关切地说:“姐,你这是怎么回事?去医院看看吧,别这么死扛着。”
李素琴摇摇头,坚持着把身体坐直了,对李玉婷道:“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次来那个事之前,都要死要活地疼。人老了,什么毛病也都出来了。”
李玉婷问道:“你没去看看妇科?”
李素琴苦笑了一声说:“我这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那个时间?不过也就是这么一阵,扛过去就好了。”
李玉婷说:“我认识一个老中医,让他给开几副中药回来调理调理。你这样,明天你抽出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带你过去看看。”
“再说吧,这几天公司的事太多了,看情况再说吧。”她转过脸对高星说,“高星,你陪妈妈去下卫生间吧?”
纪建国看着李素琴的背影,用极为小心的口气对李玉婷吩咐道:“你明天还是陪姐过去看看中医吧,别让她犟了。”
七、豁然的失落
高德明是属于天生乐观派的那一类,用他自己的话说:“有粮千担,也是一日三餐;有钱万贯,也是黑白一天;洋房十座,也是睡榻一间;宝车百乘,也是有愁有烦;高官厚禄,也是天天上班;妻妾成群,也是一夜之欢;山珍海味,也是一副肚腩;荣华富贵,也是过眼云烟。”
每当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李素琴就不爱听,歪鼻子斜眼地骂他没有进取心。可高德明却乐乐呵呵地说:“见过那些有钱有权的人,整天在外五花六花的,不是二奶就是小三,最终哪一个家庭是完整的?”
李素琴就嘲笑他道:“你是那只吃不着葡萄的狐狸吧?这说明你没那个本事,你要是有那个本事的话,管他什么小三还是二奶,你就给我带一个回来,让我看看我老公现在也与时俱进了。”
高德明半真半假地问:“此话当真?”
李素琴两眼一瞪道:“你敢!”
和纪建国吃完了那顿饭的第四天,高德明已经开始在办公室里和倪亚兰一起着手做新品种“鹿血壮骨酒”的广告文案了。药品这个行业的水比较深,看上去利润很高,可如果不懂得如何去操作市场的话,其风险也会非常大。作为有一定经验的药品代理,高德明将自己代理的品种分成了两大部分,一部分是进医院,通过所谓的“临床”保证销量,而另一部分则是“OTC”,也就是非处方药,主要通过零售药店直接面对患者消费。相对于进入医院的品种而言,非处方药的风险比较大,虽然现如今满大街遍地都是零售药店,但是同类品种很多,市场竞争格外激烈,这就需要通过一些必要的宣传手段来操作,其中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做广告,针对不同的人群,选择不同的广告形式,这样才能起到广告的作用。所以,选择品种和宣传文案是这类药品市场销售的一个关键。
对他这种规模比较小的代理商来说,在选择每一个品种的时候都是慎之又慎,必须要通过市场的充分论证,最后才能下定决心做还是不做。一旦决定要做了,就要全力以赴地把前期工作做好,比如跑客户谈扣点,找广告代理商杀价格,分析广告受众的形式,组织一套完整的促销方案,把这一切都做到位后,才能正式开始启动。
如果按照正规的药品广告程序,首先必须要到省药监局报批,拿到广告许可证后才能在当地媒体发布。可这一过程都被人为地简化了,那些除了钱什么也不认的广告代理商们只要能拉到客户就是王道,而媒体广告发布单位则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内容不涉及到反党反社会主义,就一概予以发布,说白了一句,媒体也要挣钱,这年头还有谁与钱过不去呢?所以,谁也不把药监局的广告审批当回事。在这样的情况下,报纸、电视、广播被铺天盖地的垃圾广告所覆盖,其中大多数的,当属药品和医疗类广告,各种各样的治疗性病、不孕不育、肝炎、银屑病等所谓疑难杂症的广告,也都从粘贴在街头那些横七竖八的小广告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媒体。
以前这些广告的策划文案都是由高德明自己动手来做,可自从倪亚兰加入了他的公司以后,她在策划方面表现出让他感到惊讶的天赋,于是就把这些事都交给了倪亚兰,自己只是做一些适当的修改。
一个月前,在高德明扩大自己经营规模的时候,他去人才交流中心招聘了一批新员工,这其中就有倪亚兰。从收上来的应聘人员登记表中,当翻到倪亚兰的这一页时,他忽然对这个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单独抽出来放到了一边。等他把所有应聘人员的登记表都看完了,又回过头来,仔细地把倪亚兰这一份登记表看了一遍。
姓名:倪亚兰。性别:女。出生年月日: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三日。学历:大学。个人特长:熟练操作电脑,擅长广告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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