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石库门的街道上,除去对时尚上海的认识外,更重要的是能够把人们的思路像时空隧道一样拉回到过去,对过去的每一年每一天甚至每一分钟有一个追忆的总结。如同他们现在的心境一样,把已经过去的岁月一点点化开,就像弄堂青砖下的点点青苔,不过是一个历史的印记。
九、找抽也是一种生活的态度
在从医院往回走的路上,高德明已经做好了一副“负隅顽抗”的准备,打死也不说。其实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不过一旦被李素琴发现了他单独与女员工在一起吃饭,这话还真的不好解释,平白无故的为什么单独要和女员工在一起吃饭呢?偏偏李素琴又是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一根筋,依照她那个醋坛子性格,一旦察觉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素来不按常规出牌的她,说不定真能像孙猴子那样,掳掳袖子去他公司大闹天宫,当众揪出那个试图勾引她老公的白骨精。所以,当他迈出医院的大门,头一件事就是删掉了倪亚兰的电话,这下即便是搜查他的手机,也就查无实据了。
唉,怕老婆怕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个人物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怕老婆的男人绝非高德明一个,而是一种潮流。任何事物一旦形成了潮流,也就形成了势力,就连孙中山都说“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且假以“妇女翻身”为噱头,“阴盛阳衰”已经成为现象。据说,当今只有两种人不怕老婆,第一是光棍,第二是单身,除此之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男人基本上都处在老婆的严格管理下。用一句时尚点儿的话说,现在的爷们儿在家的地位越来越“荣誉”了。以前还算是个“荣誉家长”,至少还能在孩子的成绩单上签个名之类,以体现“荣誉家长”的权威,可现在孩子都大了,就连这一特权都给剥夺了,充其量也就是个“荣誉成员”。除了定期在**还能折腾那两下子,算是稍微找回一点儿男人的自信外,其他的大部分时间基本上都是“摆菜”一块,如同判决书上所说的“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一样,没什么实权,兜里最多的时候也就装几百块钱,勉强够出门加油或者吃顿饭的。这男人的口袋一旦被“宏观调控”了,说话自然也就没了权威。遥想当年,一个个也都是尿尿能呲过了街的**,而今却在越来越强悍的老婆面前落败,且败得心甘情愿一塌糊涂,看来,这落地的凤凰还真的不如鸡!
高德明叹了一口气。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回到家后,李素琴却没再提这个事,一脸疲惫地倒在沙发上,轻轻地揉着刚刚打过吊瓶的部位,眼望着诚惶诚恐的高德明道:“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看着高德明屁颠屁颠的样子,李素琴心里感到很好笑。也许这就是女人的成功,能把一个男人硬生生地给调理成一个“在外能做门面郎,回家能当好丈夫”的好男人,也算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了。没听人说嘛,现如今所谓极品男人的标准是:上床是不知疲倦的打桩机,下床是有求必应的提款机,出门是体面舒适的拖拉机,回家是体贴温柔的加湿机。有了一个如此的好好男人,作为女人,还奢求什么呢?
给高德明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婆,李素琴对他的秉性是太了解了,了解得就像自己左手摸右手一样。这个家伙是属于典型的闷骚类男人,说话不多,心劲不小,做事小心谨慎,每一个细节都必须反复考虑明白了利弊之后才能去做,尤其面对外来的**,他是既没贼心也没贼胆的那一号。除了见到他女儿和他的茶壶之外,几乎就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激动的事了,一天到晚那张脸上始终都聚集着一个表情,很难从他的脸部表情断定是高兴还是生气。
高德明从厨房里端着一杯冲好的蜂蜜水递到李素琴手里,顺手给她打开了电视,把遥控器放到她跟前,转过身就要往楼上走,却被李素琴在身后给喊住:“我说,你就不能陪我坐一会儿?”
高德明一只脚刚踩在楼梯上,被她从后面这么一叫,心里一阵哆嗦差点儿踩空了,回过头说:“我得上去看看我的壶。”
“你那把破茶壶一天不看还能少一块儿?”李素琴不满地叨叨,“对了,我还差点儿给忘了,你还没告诉我晚上究竟是谁打的电话!”
高德明哭笑不得:“我的姑奶奶,你能不能消停点儿?我说了八百遍了,是一个客户打的。人家就打了个电话问问你到底怎么样了,你还能把人家给抱井里去呀?敢情就没有男的给你打电话了?”
“你急吃白咧的叫唤什么?有理不在声高。我就问问你怎么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还怕我问?”
高德明不耐烦地走回到桌前,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张吃饭的发票,冲着她晃了晃道:“你还有完没完?本来早就约好了要请人家吃饭,可这饭还没等吃完,你同事来电话说你病了,我这马不停蹄地就往医院赶。就是这么个事,你还追究起来不算完了!”
李素琴扫了一眼那张发票,故意地吱吱嘴道:“哇噻,山珍海味哪!别嫌我唠叨,我是在给你提个醒,高德明,我可听说现在的女人不得了,你在外面可得当心哟,别被哪个女人把你当男小三给包养了!”
高德明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和你简直就没法讲道理!”
两个人还在拌嘴,忽听到门廊里传来了门铃声,都不约而同地一愣,这是谁呀?这么晚了还来按门铃。而高德明显得更是紧张,他所担心的是,万一倪亚兰关键时候一根筋,再专程到门上来询问送给她壶的事,那可真让他有十八张嘴也说不清了。他提心吊胆地走到门后打开了可视对讲机,果真看到楼下站着一个女人,影影绰绰的看不清长相。
“我的个妈呀,难道还真是她?”高德明的心“悠忽”一声就提到了嗓子眼,岔了调地冲着对讲机喊了一声:“谁呀?”
站在楼下的女人语气低沉地答道:“是我,姐夫。”
高德明一听是李玉婷的声音,那颗悬在半空的心“咣当”一下子就落了地,突如其来的紧张和突如其来的放松,让他在瞬间经历了一次冰火两重天,两腿一软,险些栽倒。他定了定神,本能地回了一句:“是玉婷吗?”
“是我,姐夫。”李玉婷重复了一句。从声音听上去,高德明似乎感觉到李玉婷的语气不怎么对头,就赶紧按开了进入楼道防盗门的按键。
过了好长一会儿,李玉婷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沮丧着脸进了门,见到李素琴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直着身体走过来,搂着她的肩膀就哭。这一哭把李素琴和高德明都给哭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一齐过来劝她。李素琴赶忙给高德明递了个眼色道:“高德明,那什么,你不是要上楼去看你的茶壶吗?快去吧。”想了想又说道,“你今晚就在楼上睡吧,不用下来了。”
高德明无奈,只好上楼,心不在焉地用电壶烧上水,却很八卦地竖起耳朵,倾听楼下那对姐妹的说话声。李素琴忽然提高了嗓门,破口大骂道:“和他离,坚决和他离,让这王八蛋净身出户。我就不信还反了他姓纪的了!他那天不是还说,要求着高德明去找杜占举在他领导跟前说情吗?我这回就让高德明去找老杜,让他这个正处做他娘的大头梦去吧。”
说话工夫,楼下又有人按门铃了。高德明知道,这回来的肯定是纪建国。他再次打开可视对讲,果然看到纪建国站在楼下。他也没说话,直接就开了门锁。不一会儿,就看到纪建国三步两步地上了楼,一见高德明就气喘吁吁地问:“德明,玉婷来过没有?”
高德明往里努了努嘴,暗示他李玉婷正在里面,嘴上却大声说:“建国来了,你可来得真是个时候,我刚泡了一壶好茶。”
可纪建国哪有心思喝茶,一步就闯了进去,见李玉婷正和李素琴在沙发上坐着,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纪建国进屋后,对高德明苦笑地咧了咧嘴,硬着头皮走到客厅,怯怯地用眼角扫了一眼李素琴那张冰冷的脸,舌头有些不灵便地说道:“姐,我过来找玉婷。”
李素琴恶狠狠地瞅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你还知道来找人啊?早干什么去了?纪建国,你拍拍良心想一想,玉婷这些年容易吗?你怎么好意思做出那样的事?”
纪建国像是在众人面前给剥光了衣服一样,脸色由红到白,再从白到红。额头上清晰地渗出一层白毛汗,惭愧地低着头,讷讷地说:“姐,你听我给你解释……”
“行了行了,你也别解释,我也不想听。”李素琴蛮横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是能解释清楚的事吗?你还是个堂堂国家干部,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放着好日子不过,还在外面找女人,你说你这做的是不是人事?我都替你感到丢人哪!”
高德明在一旁对李素琴说:“行了,这大半夜的你扯着嗓子喊什么?让左邻右舍听见像什么事?有什么话不能小声说,非得扯着嗓子叫唤!”他指着沙发对纪建国说,“建国,来,坐下,有什么事心平气和地慢慢聊。”
一直没吭声的李玉婷却开口了,语气很平静地说:“纪建国,咱们离婚吧!”
刚刚在沙发上坐下的纪建国一下子就傻了,身体像是装了个弹簧,“腾”地一下就给弹起来,看着李玉婷那张冰冷的面孔道:“玉婷,你……”
李玉婷的脸色陡变,尖利地吼道:“别叫我的名字,别在这里恶心我!”
房间里顿时陷入异常沉闷的气氛中,静得连喘息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马路上打桩机的轰鸣声飘进来,显得比平日响了许多。“突突突突”的有着让人窒息的沉闷节奏,一声比一声响,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莽汉正在撒野,一次又一次拼了死命地猛戳那个叫做地球的婆娘,振聋发聩的俨如变了态的夯击声让人听得心**神摇,“扑通扑通”的极像是要将地球干穿一般。那声音听上去无比刺耳,就如地球被**得在凄嚎和惨叫,仿佛每一声轰鸣都是在用重锤击打人们的心脏,让人无法承受。
面对李玉婷姐妹的厉声斥责,尴尬地站在一旁的纪建国显得束手无策,只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就连高德明都实在听不下去了,觉得这姐妹俩的态度有些过分,即便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何必以如此恶劣的态度让人家当众难堪呢?于是就帮着纪建国打圆场。
可能在机关里待久了的原因吧,他的处惊不乱是出了名的,也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淡定”。有关他的这种淡定,曾经闹出过一段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那是发生在几年前的事了,一个夏天的晚上,纪然跟着学校去了夏令营,而李玉婷因为在外有培训课,所以只剩下他一个人也懒得回家做饭,下班后就来到路边一家小饭店,要了两个菜一瓶啤酒自斟自饮。也就在这工夫,从门外闯进了五六个年轻人,气势汹汹地抓起啤酒瓶子就朝邻桌上的两个人劈头盖脸地暴打,把那些吃饭的人都吓得四散逃去,唯有纪建国没有挪窝,仍然端坐一旁独自喝啤酒,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伙人把那两个人给打倒在地。这个时候,也不知是谁朝着纪建国喊了一声:“打他们老大!”那五六个家伙闻听,哄的一声又转过身朝着纪建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动了手。
这一顿冤枉揍挨得,纪建国的头也破了脸也肿了,鼻子嘴里都是血,别提有多么狼狈了。唉,不说了,说实话当初也幸亏警察及时赶到,全部都带到了派出所,纪建国这才得以脱身,否则的话,伤筋动骨是肯定跑不了。
纪建国终于垂头丧气地独自走了,高德明站在窗前注视着路灯下的纪建国,步履踉跄地一步三回头,就转回身对李素琴说:“你不该这个样子对人家。即便就是他犯了错误,也得给人家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可你倒好,不问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一顿,连当年都说,知错就改还是个好同志嘛。”
李素琴瞪着他,做了个手拿剪刀的动作道:“知错就改?你说得轻巧,错误那也得看是什么错误,在外面花里胡哨的找女人,这事搁谁身上也不行。我告诉你,也就是玉婷有涵养,如果这事换了我,先拿剪子把你那玩意儿给剪掉了再说,看还出去花花不?!”
高德明叹了一口气:“老人说,宁拆十座庙,也不拆一桩婚。你这人说话就不知道动脑子,上来动不动地让他两口子离婚,大人这边倒是痛快了,可是想过孩子的感受没有?有爹没妈有妈没爹的,对孩子会是个什么……算了,我知道说不过你,天也不早了,你们洗洗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李素琴和李玉婷闻听此言,不约而同地一愣,互相对视了一下,又一齐把视线对准了高德明。高德明见这姐俩都用这种奇异的目光在看他,就又说道:“其实,我觉得建国这事没什么大不了,充其量也就是逢场作戏罢了。没听别人都怎么说呀?说现在的社会真是进步了,以前放高利贷的现在都叫做金融的了,倒弄二手房的现在叫做房地产的了,天桥算命的现在都叫心理医生了,漫天扯淡的现在都叫专家了,以前的妓女现在都叫艺人了,媒婆老鸨现在都叫经纪人了,搞破鞋的现在都叫蓝颜红颜知己了,夜里和爹干的白天都喊干爹了,说真相都被说是造谣了。”
李素琴冷笑了一声说道:“高德明,听这意思,你是不是也想与时俱进了?”
高德明连忙摆摆手说:“算我什么也没说,你们还是洗洗睡吧。”
早上起来,高德明从楼上下来,见人家姐俩已经起床了,就在厨房里忙活早餐。与昨晚相比,李玉婷的脸色好了一些,至少不是那么苍白,说话的语气也不是那么低沉了,还悄悄地对李素琴说:“姐,说实话,高德明这人还真不错,以前我怎么就没感觉出来?”
李素琴瞅了她一眼道:“那是你的印象病,在你眼里总觉得你们家纪建国是金子,哪方面都比高德明强,其实那都是表面的东西。依我说,两口子过日子还是要找个实实在在的男人比较靠谱,我倒是觉得高德明这样的男人能靠得住!你没看咱妈,不管做了什么好吃的都先给他留出来。”
李玉婷苦笑了一声道:“纪建国这人以前也没这些毛病,自从当了副处长以后,人就彻底变了。看起来还是你有眼光。”
李素琴骄傲地昂着头道:“那当然!我是谁?”
高德明在外面听了这话,心里觉得颇有些得意,故意咳嗽了一声,径直走进卫生间去洗脸刷牙刮胡子。李素琴站在厨房门前看着他哼着小曲过去,回头对李玉婷笑着说:“这家伙什么时候下来的?八成听到咱俩的话了,瞧把他给美的。”
吃饭的时候,高德明问李素琴今天什么时候去医院检查。李素琴皱着眉说:“我这眼下还真脱不开身,再加上这几天正赶上付款日,忙得一个人恨不能顶三个人用,还是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你这人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有病就得赶紧去治疗,省得小毛病拖成大毛病,急性病拖成慢性病,到时候遭罪的可是你自己。”
李素琴突然就翻了脸,把筷子一摔道:“你才有病呢!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赶紧有病?”
高德明被她这句话给顶着了,涨红了脸对李玉婷道:“你姐就是这么个里外不分的人,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蛮不讲理的人。我巴不得你有病?你病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李玉婷也跟着说:“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姐夫说得对,不舒服还是抓紧时间去看,你可千万别不当回事!”
李素琴叹了口气道:“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谁能没个毛病。昨天晚上也去医院了,大夫说是急性阑尾炎,也没什么大碍,只要不是癌症就行。”
不知道为什么,高德明听到“癌症”两个字,心头突然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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