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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县,7名副县长在香烟袅袅升腾的烟雾中一板定案:由县长亲自抓铜矿开发,力争年内1/3财政取自于铜山!

元旦第二天,“A县铜矿开发总公司”的牌子在秦岭“胳膊”上高高竖起,锣鼓声、鞭炮声、欢呼声,整整三天未息。

春节前一天,王县县长在大年三十不守岁,率领上百名局长、乡长、村长、技术员、工程师,浩浩****开向山峰。“从今天开始,我们王县的命运将与此山同沉浮!”县长的豪言壮语,激动得在场的人热泪盈眶。

向着同一座山,向着同一个目标,他们和他们紧赶着步子。

“这山是我们的!”

“这山是我们的!”

“看,这是土改时定的界线!!”

“瞧,马鸿逵时就这样划定的!”

“以历史为准!!”

“以现在为准!!”

“你们不讲理!找你们省长去说理!”

“你们才不讲理!把你们省委书记找来!”

“撤!”——“撤!”县长和县委书记都满有把握,充满信心地带走队伍,回家各自取“尚方宝剑”。

“界线是历史遗留的问题,重要的是解决你县当前的经济出路!”

“最主要的是要把你县的经济建设搞上去,历史遗留的问题让它继续遗留吧!”

两边的上级不同的口气却是同一个内容:矿山是你们的,不抓,经济搞不上去,你们自己负责!“军令”如山倒,不把几十年的穷县帽子摘下,上下难交待。县长和县委书记深感自己是被逼上梁山的。铜矿山是惟一的赌注了!

上!不上将永远落后。何况,不上即等于让别人发财自己挨饿!划不来!

这边公安民警开道,那边武装警察领路。

枪杆子对枪杆子,这不行!县长和县委书记毕竟脑瓜子里还有一根弦,双方都下了命令:“拿武器的人都撤!”

剩下的便是手持铁铲、木棒与马鞭的山民。

“冲啊!”“冲啊!”

顿时,山头上杀声震天,双方展开了殊死搏斗……结果是死了3人,各伤17人,一边的县长挨了两拳头,一边的县委书记眼镜被砸得稀烂。

从此,仇恨的种子在A、王县的干部与群众心目中深深地扎根生芽!

上告!上告!国务院民政部办公厅接到的边界械斗信件和加急电如同雪片飞来。

“唉,太难了!太难了!平均一天中就有三四起这样的事。我们总共才那么几个工作人员,而且这些人下去不顶用。你想,县与县、省与省的边界之争,我们几个萝卜头官下去谁听你的?这种事,非副部长以上领导去才凑合能把双方找在一起。即使找来了,你又能怎么样?将矿山判给他?或者判给他?好,判给了你,这边的省长说:‘国务院下达我省的财政收入指标你得想办法让总理减少!’‘我们哪有这权?那好,既然这样就别多管闲事!呆着吧!’民政部办公厅的官员耸耸肩,这样说道。

清官难断家事。县长和县委书记觉得惟吾“七品官”管事,于是矿山上重新拉开了拉锯战。这一拉锯战的结果,原预测可采13年的铜矿,现已接近“衰亡线”。A县因矿山所得的财政收入总数超过1亿,王县稍稍少于此数,但A县因械斗造成的损失总数是王县的3倍。

B县和张县,在两个县的百姓心中长期以来就没有外省、外县这个概念,横在他们之间的仅是一条枯竭的古河道,故而,百姓们习惯上的叫法也就是“河这边”、“河那边”而已。悠久的血缘使这河两岸的村村寨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而,这里的人们与其说跨河沟是出县、出省,倒不如说是走亲戚。

“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多少年来,他们遵循着这一纯朴的“和平外交政策”。动人的事儿很多,如1953年,地处B县的百姓遭受特大自然灾害,上万名无家可归的山民流落到张县。张县人二话没说,当晚县委就召开紧急会议,号召全县人民“腾出一床被子,省出一碗苞谷面”给受难的兄弟县灾民们。万名无家可归者就这样温温暖暖地、平平安安地在张县度过了3个月时间。后来,大约3,000人就干脆在张县落户了。“文革”大批斗那回,张县县长被造反派打成“苏修特务”,弄得妻离子散。眼看着张县县长过不了好时光,B县的百姓知道后,悄悄将他接过来,藏了起来,并且一藏就是4年。

人们说,在B县和张县之间,别说百姓们每年不知有多少回互相走来走去,就是县长与县长,每当逢年过节时,你请我宴也是常事,真可谓亲如手足。

如今,这两个“亲兄弟”居然成了西北边界闹得最凶的冤家。不为什么,只为地底下那么点煤。不过这煤对“河这边”和“河那边”都太重要了。据说,那个隐伏在河沟底下不足30米的煤层能使其中的某个县不出5年达到“小康”。这对贫困的B县和张县来说,无疑富有极大的**力。

“损面子的事绝对做不得!”两个县同时召开的两个“秘密”会议上,几乎是同一个口径。“既然如此,干脆把河底下的煤让给对方得啦!”有人刚刚这样提出,就被断然否决:“不行!其他事好说,这事我们让不得。咱县(——另一方也说咱县)穷了几十年,也该过些富裕日子了!”“父母官”们的心此刻装的是整整一个县。解放三四十年了,他们的过去和他们的前几任曾为本县的脱贫付出了无数心血,然而都因为这穷山僻壤的缘故,终未能摘掉那顶贫困县的帽子,如今每年仍需国家给予百万以上的救济。为政者谁不想在自己的丰碑上刻金色的痕迹?再说,百姓们也确实够苦的了。干涸的河道,漫卷的黄沙,除了勉强能塞饱肚皮外,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煤矿,成了两县惟一有可能改变自己贫困命运之所在!县官们能不为之朝思暮想?

两县头头们各自瞒着对方筹划着“宏伟工程”,并都悄悄派力量向古河沟靠近。“要是谁泄露了县里的开煤计划,就罚谁1万元!”两个县的决定简直是像经过商量好似的,都是1万元!老百姓听了快要吓出毛病来,别说1万元,就是1,000元,许多户主也得卖了毡子又扒锅呀!上面之所以这样狠,道理明摆着:河两边的人太亲近了,说不定哪个没过门的女婿为了讨好河那边的“岳父大人”就把自己县开煤的事给漏了出去。

事情还真偏偏出在这上头。一位叫巴格辛的小伙子,这天在县上的挖煤队那儿晚了一个时辰下班,等他赶到河那边的张县女朋友家,已经是夜晚9点多了。“干啥去啦,咋又这么晚?”这个姑娘本来就一直怀疑B县的小伙子是否脚踩两只船,今儿个又见他这么晚才来,不由嘀咕起来。“要不是加班钻洞挖煤,我能晚来吗?不信?你上河那边调查!”小伙子的这话恰巧被隔壁的那位当乡党委书记的“未来岳父”听到了,便过来搭话地问道:“你们那边在挖煤?”“嗯,不不不!……”小伙子刚说出口就知道泄漏了秘密,想封嘴已经晚了。这事很快传到B县头头耳里。

“这些伪君子,说不定他们早干上了!可你瞅他们表面上装得多友善,背里呢,不知做了多少损人利己的事!”B县似乎第一次看清了张县的真面目。其实,当听说那条界河底下有煤后,他们比张县干得兴许还早那么几天。但由于不明对方底细,故如今根据“可靠情报”获悉张县在开煤矿,自然不免大惊,因为按B县人现在的心理推测,张县也许早把底下的乌金不知挖走了多少!

“全县动员,必须赶上和超过张县,以夺回过去的损失!”B县迅速作出对策,并且公开组织了省界附近的6个乡的1,000多名民工进入煤矿区开窑挖井。

对岸的张县一直是暗着在干的,事实上至今才挖出几车煤。眼下,见B县如此兴师动众,大有一日之内欲将煤层吞为己有的势头,当然是焦虑万分,县委召开的紧急会议一直到凌晨3点,最后决定,全县增加投资500万元作煤矿开采基金,同时从大同和包头煤矿高薪邀请两个专业机械掘井采煤队充实自己力量,以此作骨干,带动全县的其他6支半机械采煤队,在此基础上发展由2,000名群众组成的个体采煤队,地下地上立体开采,力争年采煤百万吨以上。

张县豁上了血本。县委“紧急会议”的第二天,有线广播便开始宣传。“采煤致富,爱国集资”的口号家喻户晓,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但百姓们把卖鸡蛋的钱一齐凑出来也没集满500万元,县委不得不号召县机关紧缩开支,并且硬性摊派了80万的企业捐资。煤矿牵着全县人的心,煤矿与全县的行行业业密不可分!

张县的这个行动,对前一年受灾的B县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冲击。元气未复之前,要像张县这么干,B县显然力不从心。河对岸那一阵阵隆隆作响的挖煤机械声,显然对B县人的心理上是不堪忍受的摧残。

一个风雨交加黑黢黢的夜晚,张县的采煤工地上,突然忽隐忽现着十几个黑影。黑影接近采煤掘井机之后,不知在磨蹭什么,不一会儿,便迅速离开现场。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之后,只听张县的挖煤工地上,突然几声巨响,那几台采煤掘井机和它一旁正在值班的几名工作人员一起被掀到了半空,然后又掉得粉碎……

不用侦破,张县人一看爆炸现场,便知道是“丧尽天良”的B县人干的好事。据有关方面估算,张县为此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就过200万,这里还不算5名死伤人员的抚恤安葬费。由于出了这起事,从大同和包头请来的两个专业掘井队提前撤回了本单位,张县的煤炭开采从此一下陷入瘫痪状态。当这一消息传到全县的百姓中后,成百上千的血性男儿和那被害得丧父失夫的妇女,高举起牧鞭与铁锹、羊铲,越过界河,见B县领地上的采煤工就打,见已经挖好和尚未挖好的煤井就砸……一场昏天黑地的厮杀,B县死伤20余名,7O%的煤井被破坏。张县人报了心头一仇,但也扔下了3具尸体。

大战之后,B、张两县为了根治对方,首先在本县的临界乡地进行“划清界限”的教育。一时间,那些在河对岸有三亲六故的村民们纷纷表态写血书,誓不以河界那边的人为亲为友。在这期间,至少有百对以上的热恋男女被无情地分开。具有悠久友善历史的界河第一次成了两岸百姓之间的深谷鸿沟,持枪的边界巡逻队、亮着探照灯的监哨所,开始出现在界河两岸,进出人员需要持各自县政府印发的“护照”,哪怕是走亲戚、放牧,一律得经过检查——界河,成了两个友邻县的“三八线”。

到此,双方似乎该收敛了吧?没有。这种地面上的敌对势态更加刺激了“地下战”。现在,人们开始把争夺的焦点放在煤井的坑道上。“越界挖煤”,先把别人碗里的饭抢过来,聪明的人聚到一块去了。但是,这种形似聪明,实则愚蠢的做法并没有给哪一方带来好处。冲到张县界内的B县人,为了快挖多采,因而不顾一切,见好煤层就“大口大口地吞”,见稍差些的煤层扔在一边,致使煤层回收率仅达20%,造成大量的浪费。与此同时,进人B县的张县人也采取取富去贫的采掘方法,不出两年,这座拥有中型储量的煤田便毁于一旦,花费了大量人力和物力的B、张两县到头来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哼,咱们富不了,他们也别想富!”分别耗去500万和630万巨资的张县和B县的干部们喝着浓茶都对我这么说,那脸上散发着阿Q式的胜利光泽。

我为此而感到悲哀。

C县与李县、D县与赵县的情况亦大致相同。这两个地方均处在边界与煤田并存地带,争执与械斗的结果是煤炭资源几乎破坏殆尽,而且人们曾为之骄傲和垂涎的草地也变成了一片烧焦的废士。

据国家矿产管理部门调查的结果表明,在我国52,000多公里的省界上约有各种可开采的大中型矿达230多个,它们中有属于国家乃至世界一流储量的稀有金属矿和非金属矿。这些矿无论是早已成为国家经济命脉的国营生产矿,还是尚未列入国家开发计划之内的远景矿,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严重的双边争矿抢矿风。由于边界矿处于特殊的地段,这类的群众性抢矿争矿比一般的民采风更为疯狂和野蛮,通常是有组织的大规模掠夺与破坏,同时伴随着血腥的大械斗。你的就是我的;你没有,我要有;我要没有,你也别想有!这似乎是所有边界矿山发生械斗的共同心理特征。

一位矿产资源权威专家介绍,全国处在省界县界地带的矿山大小共有3,000余座,这些矿山80%以上有纠纷和严重纠纷。边界矿山的破坏性是任何矿山所无法比拟的,国家每年约有10座中型以上的矿山因此而枯竭或消亡,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两个亿。有人推算,再过20年,我国省界、县界处的矿山将有一半以上变成废矿。

这个警报不能不说是严峻的。

有人指出,社会主义的中国不该发生这类事情。走共同富裕的路,发扬共产主义风格,是我们的最终目标和应有的品德,为什么还要发生抢矿争矿甚至械斗呢?

是啊,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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