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商人 一 (7)
不懂生意还做什么生意。陆二禄一下明白了。他清楚,这小子绝不是等闲之辈,也绝不是三千五千能喂饱的狼,今天被这小子抓在手里,不榨出你点骨髓来,绝不会罢休。一股恼怒不由得涌上陆二禄的心头。但细想,心里又踏实了许多。他觉得只要你小子肯上船,咱们就是一个船上的伙计,一切还可以慢慢周旋。陆二禄表示没一点问题后,副所长便将话题扯到了别的事情上。
从看守所出来,陆二禄感到浑身有了点力气。跑了一天,人累个半死,总算有了点成果。老三不受罪不吃眼前亏,就算不幸中的万幸,其余的事,都可以慢慢再做打算。
但一想到晚上电视台要播出掺沙子,陆二禄心里又禁不住一片冰凉。
如果晚上录像真的播出,省电视台再转播,事情就真的麻烦了,那时别说使钱,就是拼命,怕也没有什么用了。
还得攻克电视台这个堡垒。他不相信电视台那边就拉不上关系。电视台的人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陆二禄站在街边想一阵,他决定再到电视台碰碰运气。他想,台长不给面子,其他人未必都会像台长。事到如今,也只能到处碰运气了。
还真的是到处碰,碰了几个,都像钉子,不仅搭不上话,人家还像躲瘟疫一样躲他。这让他清楚地认识到,在电视台,人们很看重这件事,而且都认为不可能通融。看来掺沙子的事不播出是不可能了。
在电视台跑半天没有一点收获。原以为是可以有点收获的。陆二禄心里禁不住一阵沮丧。都说钱是万能的,狗屁!有钱又能怎么样,钱是什么,钱和权比,钱确实是纸,权却是枪杆子刀把子,把两样放在一起比,钱真的是废纸一张。陆二禄只能仰天长叹了。
突然意识到播出晚间新闻的时间快到了,陆二禄想知道到底拍成了什么,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情况,于是便急忙往家里赶。
开电视机时,陆二禄的手竟然有点抖,心也乱跳个不停。他一直觉得,电视就是个快乐的东西,里面的节目让人快乐,摆在那里,21寸的画王彩电也让人高兴自豪。今天,他才突然感觉出,电视还能让人害怕,还能让人手抖。他开电视的手有点迟疑。但他还是想快点看到电视台到底要播出什么,他更希望电视台不播出掺沙子的节目,甚至希望电视台突然出点故障,或者信号中断,不能播出任何节目。
市电视台的新闻放在央视晚间新闻的后面。以前陆二禄从不看新闻。赵得厚说商人不看报不看新闻不行,他觉得也是,如果看报看新闻,就可以知道中央要整顿经济,要打假冒伪劣,掺沙子时就会在晚上偷偷地干。
市新闻节目终于开始了。照例先是领导的活动,之后突然就是掺沙子的镜头。新闻很长,镜头先是成堆的羊毛,然后是成堆的沙子,然后是成桶的蜂蜜,然后记者将掺了沙子的羊毛抓起一块,让大家猜有多重,然后记者掂一掂,说这么一小块,最少有一斤多。说如果不掺沙子,顶多三四两,说毛中掺的沙子,至少是毛的两倍。然后镜头又对准院子,说满院子都是掺假的工具。然后推开几间库房的门,说里面堆满了羊毛,有掺了沙子的,也有没掺沙子的,说估计有十几万斤。然后又将镜头对准掺沙子的民工,让民工排成一排,先问民工给谁掺沙子。民工如实说了。然后女记者伸出手指一二三点着数民工的头,说五个工人昼夜加班,整整掺了三天三夜。
之后又将镜头对准了围观的群众,问群众怎么看。群众有的躲避,有的说很气愤。突然是一个中年女人的近镜头。女人很激动,说现在全乱套了,农民分了田,工人丢了权,不三不四的人挣了钱。说我们辛辛苦苦为革命工作,一个月才挣几十块,他们坑害国家祸害人民,却一夜就能挣成千上万,这个社会还有没有道理。女人越说越激动,又说现在搞原子弹的不如倒鸡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夹公文包的不如夹个空皮包的。记者问女人应该怎么办,女人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应该大抓一批,大改造一批。
仿佛刀子戳在心上,陆二禄感到心一阵阵紧缩。如果来个大整顿,说不定真要抓一批杀一批。陆二禄不敢再往下看,本能地起身离开,又止不住想知道后面又怎么样。此时画面变成了给老三戴手铐上警车,然后是播音员发表评论,说如此造假触目惊心,造假之风到了非刹不可的程度,不然改革开放的成果就会被葬送,呼吁狠狠打击改革开放的害群之马等等。
妻子春枝开始大骂电视台,陆二禄才知道有关老三的画面终于完了。
就在刚才,陆二禄还没觉得电视台有多么可怕,现在,才觉得电视台如此煽动,就是在举刀杀人,甚至老三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的手里。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再这样叫喊下去,就会全社会一片杀声,不整顿不抓不杀也不可能。如果省电视台或者中央台再播出,那就非要人命不可。这样一想,一股凉气迅速从陆二禄的背部升起,一直蔓延到了全身,他感到浑身都冷得要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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