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明尊奉李素琴的指示,开车把李玉婷先送到自己家里。因为有几项化验指标需要第二天上午才能取出来,所以他也就没有必要在医院里继续等下去,再加上刚刚接到倪亚兰打来的电话,说他从药厂要的感冒药已经到货,让他抓紧时间回来处理。
高德明先把李素琴送到单位,再把李玉婷送到家并安顿妥当,才急忙往公司去。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他的右眼一直都在跳个不停,跳得他心烦意乱,只好在路边停下车,撕了张小纸片粘在眼皮上,感觉能稍微好一些。即便如此,他的脑子却总是走神,精力无法集中。老医生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他心里也始终在忐忑地揣摩老医生说这些话的含意,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尽量让自己的思路转个弯,可不知不觉地又回到了老医生所说的那一席话上。想到这事,他胸口就堵得厉害。
就在他到达公司正在车位里停车的时候,李素琴打来了电话。高德明想也没想,本能地直接按下了接听键,耳机里立刻传来李素琴非常惊讶的口气:“高德明,你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有?”
高德明的思路尚停留在老医生的话里还没转过这个弯,被她突然这么一问有些发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一阵莫名的慌乱,脑子一走神,差点儿和别人的车追了尾,急忙一脚刹车踩下去,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赶紧集中精力调正方向,又往后倒了一把,这才将自己的车开进去。
高德明急三两火地进了办公室,也顾不得堆在外面的货,赶紧找出当天的报纸,打开一看,不由得吓了他一大跳,赫然闯入眼帘的是,在头版下方的位置上有一个醒目的标题:十岁龄童不幸患白血病引社会关注,旁边还配了一张纪然的照片。
他惊愕得张大了嘴,心里豁然明白了李玉婷自杀的原因,几乎没加考虑地就抓起桌上的电话给李素琴拨了过去,劈头就问道:“纪然得白血病了?”
与此同时,李玉婷也接到了李素琴的电话,摇摇晃晃地从外面报摊上买了一张报纸,当她看到了那篇报道后,只觉得头“嗡”的一声就大了,脑子里顿时出现了一片空白,眼前一阵金花飞溅,险些一头栽倒。她扶住墙定了定神,忽然想起头天晚上回来的时候,纪然曾经对她说过记者到家里采访的事,认定了这极有可能是纪建国为自己升官而自导自演的一幕闹剧,不由得暴跳如雷,本来就虚弱的身体被气得瑟瑟直抖,身体倚在墙上,掏出手机就给纪建国拨通了电话,劈头盖脸就火辣辣地质问他道:“纪建国,你怎么这么混蛋呢?为了你能当上正处连脸都不要了是吧?卑鄙的手段竟然用到了自己孩子身上,你说你还有一点儿人味没有?”
接到李玉婷电话的时候,纪建国正在会议室开会,被李玉婷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就歉意地看了看左右,拿着电话快步走出会议室,在走廊上小声地说:“你这是又在发什么神经?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到底又做错什么事了?”
李玉婷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手机恼怒地吼道:“你自己看看今天的晚报吧!”说完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纪建国手里还抱着电话发愣,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跑到办公室找出了报纸,一看头版上的大字标题,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晚报的报道在纪建国单位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一时间他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大家看了报纸之后都一齐拥过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纪建国已经在处里工作了这么多年了,其中好多人也都见过纪然,对那个长着一个红苹果般胖乎乎脸蛋的小家伙有着很深的印象,闻听他竟然患了白血病,所有人都感到震惊,那些感情脆弱一点儿的女同事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当场都流下了眼泪。就连老处长都闻讯来到纪建国的办公室,用力地握住纪建国的手说:“建国同志,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说,还在坚守自己的岗位,你这个同志啊,让我说什么才好呢!”处长说着眼圈也红了。
纪建国异常狼狈,感觉一股窘迫的汗水顺着他的后背流到了屁股沟,前额也涌出了一层豆粒大的汗珠子滚落下来,掉到了地板上。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向处长解释,只好含糊其辞地说:“现在还没有最后确诊呢。”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没有思想准备。处长的鼓动就像一个风向标,处里的所有人也大概猜出了下一任处长的人选,所以除了另外两位副处长外,几乎都纷纷慷慨解囊,把自己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捐给纪建国。而且处长还专门为此召集了一个紧急会议,对纪建国的工作做了高度表扬,以至于家里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仍然还能一心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这是值得大家学习的,因此作出决定,由会计从处里的小金库里拿出十万元打到纪建国的个人账号上,作为纪然的前期治疗费用。
这让纪建国又感动又尴尬,感动的是同事们的热心,尴尬的是,现在一切并没有结果,报纸上竟然极端不负责任地就把这事给报了出来,这究竟是谁干的?但是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向大家解释什么,只能等过了这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
一直到快下班了,人们才逐渐离去。纪建国坐在沙发上,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独自在想这件蹊跷事,李玉婷肯定不会闲得蛋疼把这样的消息透露给报社,那么究竟是谁干的呢?他忽然想起了有一次处里想找个记者写一篇稿子宣传一下近期工作的文章,李战曾经让她姐姐给帮忙找了一个记者,文章发表之后自己还亲自请她姐姐吃过一次饭。这个事肯定和她有关,而且在他的范围之内也就是前两天曾经向李战说起过这件事。如果这件事真是她做的话,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谁让她这么做的?这背后可能有文章啊!眼下处长的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任何一点闪失都有可能与处长宝座失之交臂!
这事必须要搞清楚!
天气很闷,闷得人连喘气都觉得很费力。天气预报天天预报说有“中到大雨”,可是一天一天过去,天就像个阴沉着脸的泼妇,始终没见到一滴雨落下来。现在的天气预报和猜谜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很有可能气象台的那帮人是在估摸着天说话,所以没个准确的时候也就在所难免,就像故事里说“狼来了”的那个孩子一样,天天预报有雨,可到头来连滴尿也没见着。久而久之,人们也就疲沓了,对于天气预报的报告内容,人们也就把它权当一回评书听就是了,并没人真的当回事。
似乎是因为经历了几天的沉闷,老天爷终于耐不住寂寞了,于傍晚时分在天际边缘打了几个闷雷之后,倾盆的暴雨如开了闸的水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不可耐地从天上倾倒了下来,只眨眼工夫,地面上已经呈现出泛滥之势,一些地势较凹的地方很快就变成了一片汪洋。湍急的水流夹杂着各种垃圾冲向了四面八方,落在室外空调机上的大雨像机枪扫射一样,“哒哒哒哒”地快速而猛烈地敲击着瓦片,人们在刺激的惊悸中大声地呼喊。
下雨的时候,高德明和李素琴、李玉婷姐儿俩以及高星四个人正在吃饭,或许是当了高星的面,就没人再提起报纸这件事,各人只是拎着筷子闷着头吃饭。看上去,李玉婷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许多,虽然情绪仍然不是很高,至少不再像上午那样低迷。
如果说李玉婷在纪建国办公室里所看到的那一幕是她婚姻中的一枚炸弹的话,那么“报纸事件”就是引爆这枚炸弹的导火索。此事触到了她的忍耐底线,使她对纪建国这个人终于彻底失去了信心。佛经上说,“放下”,但是谁都不是圣人,一旦遭遇了这样的事,又有谁能够放得下呢?躺在**的她整整一个下午都在反思。伤害可能只是暂栖在心头的树,然后就染了忧郁的气质。过去她始终认为,女人的心里都有一种先天的或自然的焦虑和软弱,只要大江永在,心中的不安不过是江上点点浪花而已,于是以为,只要可以自由地行走,可以天马行空地想象,可以无际地快乐,无边地幸福,微不足道的伤害即刻就会被不知哪里发来的话语“站住,回来”所土崩瓦解,然后,就回来了,仿若肩上有一副担子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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