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后来的插手，是意料之中，也并非全部都在意料之中。

比如留下林夕颜这一点就不是事先商量好的。当然，文霄落现在把秦睥睨堵在这，也就是为了问清楚这件事。

“我以为，那位的关系会和你好一些。”秦睥睨沉默了半天，总算是愿意开口说话了，“毕竟你们看起来是同类人，那位有那么愿意帮助你，不管在什么时候。”

“我们不是同类。”文霄落长处一口气，“在漫长且历经危难的冒险之后，身为墨翎主上，他选择的是继续冒险，永远没有所谓安定的生活。而我呢，在这漫长的冒险之后，我希望我能得到最终的平静。因此你能在后来的故事当中看到秦墨，却再也看不到我。”

秦睥睨看着远处的天，冬夜清澈纯净的天空之上，星月可见，朦胧烟雾一般的云像是从原先大朵大朵的云当中一丝丝抽出，而后由天上的闲逸仙人随手丢散，散在四面八方。在燕京确实是难得看到这样的天空，不过这是在林家——可能吧，可能因为这是在林家。

也可能是因为坐在这里的两人此刻内心无比澄澈。

“你体会过被人一拳打翻在地，脸砸在大地上，草丛里，小半张脸都没进泥土里的感觉吗？”秦睥睨说，“你能问道泥土的味道，当然，这个味道在不同的地方闻到的是不同的。比如小时候我在秦家，脸埋进泥里的时候闻到的就是一股辛辣至极的味道，很多时候都呛得人流眼泪，眼泪直流。后来在国外四处活动的时候，泥土的味道就变得更加呛人，甜腥之中带着意思麻痒。后来回来了，我总能问道一股大雨将至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是那么纯粹，那么明显。”

“有时候你还能感受到小虫子在你脸边动来动去呢。”文霄落接过话头，笑着说道，“很奇妙的感觉。”

“是这样的。”秦睥睨突然站起身，“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练练手，试一试这段时间你的身手有没有长进。”

“可以。”文霄落猛然起身，一脚踢向还未做任何准备，只是以放松姿态继续坐在椅子上的秦睥睨额头。而秦睥睨的处理方法也相当简单，只是往下一滑，从踢击间隙溜了出去，继而一只手扣文霄落脚腕。

文霄落往后一个翻身，推在三步开外的地方。

这就算第一个回合，双方均势。

文霄落主动打开局势之后，换秦睥睨主动进攻，秦睥睨一拳击向文霄落胸口，文霄落双手一合，左右两边抓向秦睥睨手腕，继而狠狠一扣，整个人往后倒去。秦睥睨不受控制地跟着向前踉跄。

不过秦睥睨毕竟是秦睥睨，只是踉跄了一步之后他便反应过来，左脚去踢文霄落右脚脚踝，另一只手起拳直击文霄落面门，文霄落则躲开踢击，扣住秦睥睨手腕的双手松开一只，另一只手去挡秦睥睨的拳头。同时文霄落向左侧滑出一点距离，趁着秦睥睨腰腹没有防护，一脚就踢了过去。

这些动作拆解起来虽然有些麻烦，可实际上交手，变招，再到分离，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文霄落一脚踢出之后的结果就是他这一脚踢中了秦睥睨小腹，而他虽然挡住了秦睥睨砸向他面门那一拳，秦睥睨另外一拳他却是再也扣不住了，只能任由秦睥睨再发力，一拳打在他胸口。

两人都占到了便宜，因此这一回合还是均势。

两人都被对方打退两步，转瞬又冲杀上去，相互攻防十多招未果，又换了一拳，各自将对方打退。

文霄落咬牙切齿，紧接着又冲了上去，相对的，秦睥睨也立刻杀上前来。两人从速度极快，暴风骤雨打到雷霆万钧，势破山河。期间两人互有往来，打得不分伯仲。

“挺厉害啊。”秦睥睨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认真，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离与文霄落搏命只差一线了。

“我之前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在梦里我和你们所有人都站在半空中，重复从一个地方开始往下无限坠落。一直，一直往下落。”文霄落脸色惨白，“直到昨天这梦才有变化。我们所有人都倒在一个地方，有鸟语花香，有你刚才说的，只有纯粹泥土气味的泥土，小虫子窸窸窣窣，以及青草的甘甜香味。”

“我们所有人都把脸埋在泥土里，大口吸气。”秦睥睨接着说道。

“就是这样的，一点错都没有。”文霄落往后退出去三步，秦睥睨也同样往后退了三步，然后两人对着冲杀过去，一时间，这方圆不过十平米的狭小战场上顿起风雷，双拳对撞那一刻，风雷从指尖流泻而出，如同天上银河倾泻人间，璀璨夺目。

文霄落倒飞出去，秦睥睨也倒飞出去。

两人重重砸落在地，陷入泥土。

……

宴会进行到后半段的时候文霄落才和秦睥睨灰头土脸地跑了回来，这让一边显得没事干的人八卦之心陡起，竟然在私下猜测文霄落与秦睥睨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对外人说的关系。

两人坐下之后就只顾喝酒，吃东西。

包子看不过去文霄落竟然脏成这样，就很贴心地跑去找侍者要了毛巾来给文霄落擦脸。第一次享受到另一个女儿温柔对待的文霄落又惊又喜，抱着包子就亲了两口。包子只是哈哈大笑，然后抱着文霄落的脖子对林秋涛做鬼脸。

林秋涛很幼稚地回了个鬼脸。

那天林家宴会之后，燕京该认识文霄落的人都认识了。而秦睥睨也在第二天离奇消失，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终日无所事事的文霄落就只是坐在那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前他还会担心丸子会不会无聊，会不会孤单。现在来了个包子，文霄落就没那么担心了。包子总是很喜欢姐姐，一天到晚就黏在姐姐身边，而且出奇听话。每天坐在那里看着几个孩子打打闹闹，来回晃悠，一会儿下棋，一会儿读书，一会儿又拿着玩具打打闹闹，文霄落就觉得很温馨，很开心。

至于秦睥睨，没人问起，也没人敢问，他就这样凭空消失，至于他的去向，可能只有文霄落一个人知道。

“别摔倒了。”文霄提醒了一声。上次三个小家伙在家里跑来跑去的时候丸子就摔了。当时就是丸子自己不小心摔了，可是包子非觉得那是青青的锅，青青觉得这是包子的错。然后这俩就能掐起来，打个天昏地暗。包子使出一套疯魔拳法，青青就来一套迷踪步，打来打去，往往没有真的动手的时候。而真的动手起来，这俩觉得不是什么小仙女，也不是小淑女。那就是两个小魔头。

真打疯了，谁都劝不住。

“知道了，爸爸。”包子若无其事地答应了一声。

文霄落陡然一个激灵，转瞬之间又开心地笑了，笑得不知道多开心。

一家人都看着笑得跟疯了似的文霄落，大人们都跟着笑，小孩子不明所以，只是继续自己玩自己的。

……

新年的气息完全消弭之后，燕京地冬日还没有完全消弭的意思。路上的雪还没化完，风也寒冷刺骨，不讲情面。

文霄落站在某个他从未来过的地方，视线投向远处，神游万里。

意识到有人接近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侧过脸去看。

眼前的女子依然美丽动人，只是对于他文霄落，女子的眼神当中终究是少了几分平时文霄落会看到的意味。

这点意味消失也意味着文霄落或许已经永远失去了某些东西。

“你回来了。”文霄落十分平静，就好像两人之间无事发生过一样。

“回来了，是墨翎的人送我回来的，马上我就要离开了。”黑猫突然笑了，“我突然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什么悲哀的事，真的，一点都不。你或许从一开始其实就觉得我没那么重要。”

文霄落无言以对，只是沉默着。

最近的很多时候他都会想起当初在神隐基地，那个脾气看起来不太好的姑娘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以及后面每一次她对自己的信任。而事到如今，她对自己的信任还剩下多少，以爱为名的眷顾又剩下多少。

“为什么还要回去。”文霄落卡了半天竟然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因为我决定留在墨翎，因为我觉得我更适合呆在那里，至少在这件事之后，我确实更适合呆在那里。”林夕颜戴着帽子，穿着厚衣服，大衣长长的下摆都能到她小腿三分之二的地方。同时她还戴了一条白色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在文霄落印象中，黑猫不是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将衣物当做堡垒的人。

“那里更适合你？”

“是的，那里更适合我。”林夕颜双眼无神，看着远处，只是眨眼又眨眼，像是想要掩饰住什么情绪。“以后如果不出意料，我可能会留在墨翎很长时间。”

“具体是多久。”

“会很久的，甚至有可能我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文霄落又陷入了沉默，发现无话可说的他竟然有些惴惴不安，两只抄在口袋里的手也是捏紧有放松。

到最后，他竟然憋出一句丸子现在很好，家里又来了一个小家伙。

“北欧那边，你真的不打算管了？”

文霄落点点头，“毕竟是她先抛弃的我，我现在这么做，不也是合情合理的吗。”可是话一出口文霄落就后悔了，他后悔得恨不得马上给自己两嘴巴。现在本来就是两人之间关系非常微妙的时候，他还说这种话，这不等于在暗示什么吗。

“对啊，是这样的。”林夕颜一只手放进文霄落的口袋，却突然发现文霄落放在口袋里的手有些凉，凉得人心里发慌。她很自然地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又抽出手来，

“我们现在没什么问题，都挺好的。”文霄落应付似的漏出笑容，“马上我就要开始筹备下一张专辑了，还有我的下一本书，还有电视剧。对了，游戏方面也有很多规划，等再过一段时间，就都能开始了。”

文霄落说得好像一切都有个新的开始。

但谁都知道，一切再也回不到那个开始了。

“我打算处理好这些事之后再开始向外进发，毕竟现在各大势力都盯着我，北欧那边风波未定，几大势力刚刚商量过怎么杀我，这个时候杀出去不太好。”文霄落说道，“对了，秦睥睨离开了，你知不知道？”

提及秦睥睨的时候，黑猫陡然一愣，然后又很粗糙地将自己的情绪掩盖过去。

“我想他应该是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文霄落指着远方，“这很好，真的很好。”

“那你呢，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文霄落想了想，“开始我的想法很简单，只是养活女儿，让她有更好的生活。再后来一点，我的想法是不死在文坤启手上，再之后，就是灭了文坤启。至于现在，我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真的，完全结束这些，然后过我想要的平静生活。”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话音一歇，冬风又起，文霄落与林夕颜并肩站在风中，自己内心的想法，外界给他们的感受，他们全都无从知觉，他们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自己内心的挣扎。

一秒，两秒，十秒，一分钟过后，黑猫突然抱住了文霄落，然后在文霄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他嘴唇上落下一吻。

然后这道俏丽的身影便像风似的掉转了方向，一瞬间从文霄落怀里离开，变成背对着他的模样。

文霄落双手僵硬，只是站在原地，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站在原地，看着远处，而她转身离开，在走出五十步远，坐近墨翎派来的车里之后，一瞬间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文霄落想过很多种模式的重逢，可面对的，恰恰是他没想到的。文霄落无数次揣摩林夕颜，到头来，在那无数次揣摩当中却只能看到他自己的身影。

这样的两人，一人突然感觉寒风凛冽，心境温暖，一个大声哭嚎，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