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下雪了(上)

“走出这条街,就会有人了,里托怕我大开杀戒,肯定提早驱逐了这条街上的所有人。”

汉娜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未真正睡去。

池染看到她黯淡的双眼,绝望一下子烟消云散,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暖流,他放慢了脚步,尽量把声调放得柔和:

“汉娜,你,你没事吧,不要吓我,我马上带你去找医生。”

汉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是真正的笑容,池染十五年来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

“没什么,我真的没事,我就是想睡睡觉,让我睡一睡就好了。”

她很疲惫,整个脑袋都缩在池染的怀里,半眯着的双眼就要阖上。

“别,别睡!”池染一下子急了,脚下的步伐又一次加快了起来:“不要睡,说说话吧,我们说说话吧。”

汉娜再次笑了笑:“好啊,你想说什么。”

“我……”

池染一下子说不出来了,他猛然间发现,十五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交流是如此之少——他们的确很熟悉,可又是如此陌生。

要说什么呢,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池染走着,嘴里却一直没有半句话,汉娜等得久了,她饶有兴致的看着池染:

“说吧,你想说什么?”

这一刻的汉娜,是池染从未见过的汉娜,她不再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终于有了点儿‘人’的味道。

看着汉娜的眼睛,池染深吸了一口气,对,是得说点儿什么,事实上他的确有很多话要说。

有些话深埋心底已久,眼下这个情景虽然并不适合,却已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你还记得么,汉娜,有一年在弗雷尔卓德,我生病了,你抱着我,就像是我现在抱着你这样抱着我,疾行一天一夜,从极寒漩涡一直赶到了凛冬城,我得救了,你却病倒了,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你生病,因为这个,我们破天荒的在一个地方停留了超过半年的时间。”

汉娜点了点头,她又一次笑了:

“嗯,我记得,足足有七百里路呢,那天晚上刚好碰上每年一次的寒霜风暴,四周都是白色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说了一半,却没有继续说,这就是汉娜,她会把那些事情告诉你,可自己在背后所承受的病痛只字不提——这个刚强得如同铁一般的女人。

“那个时候,我好像是六岁吧……”

池染缓缓回忆道,他的声调平缓,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是在说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其实那天晚上,我虽然是迷迷糊糊的,可我有印象,呼啸的寒风,如刀一般狂舞的冰雪,你的怀抱很温暖,你一直在走,从没有停过,我能听见你剧烈的喘气声……”

“后来我醒了,你躺在**,脸色很苍白,虽然你从未说过一句话,虽然你从未问候过我什么,当然,我也没有问候你,我们萍水相逢,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硬要说起来甚至就是两个陌生人……可是,汉娜……”

池染顿了顿,他低头看向怀中的汉娜,而后者也满脸笑容的看着他。

笑容似乎给予了他某种勇气,他重重的点头,肯定的如是道:

“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像是我的母亲。”

汉娜脸上的笑容从未消散,它就像是一幅画一样一直挂在那儿,她一直看着池染,看得他都不好意思的抬起了头。

“这些我知道,因为你已经叫过我了。”

池染疑惑的看着汉娜,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已经叫过了’?汉娜的笑容轻柔,她悄声说出了答案:

“那天晚上,我抱着你,你叫我妈妈。”

池染愣了一下,然后他一下子红了脸,故作镇定的抬起头,但汉娜没让他这样做,她伸出手,指尖血迹冰凉,摩挲着池染的脸颊:

“可是小染,我并不是你的母亲,你有自己的母亲,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可我知道,如果你叫我妈妈,她会伤心的。”

池染的双手颤了颤,汉娜的话刺中了他内心最敏感的地方。

对,没错,他没有忘却前世,也不可能忘却前世。

如果他没有丝毫前世的记忆,恐怕早已把汉娜当做真正的母亲,可问题是,对于那个前世,他记得非常清楚,清楚得想忘都忘不掉。

你怎么能让他叫另一个人‘妈妈’?

这两个字若是出口,就是对两个女人的亵渎。

汉娜似是看出了池染的异样,她染血的手拍了拍池染的脸,柔声道:

“你不能做我的孩子,但是……”

“小染,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我有孩子,那一定是你。”

池染停了停,只有一瞬间,他便继续迈开了脚步,眼角有些酸楚,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千头万绪交织在一起,话都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看起来很平静,两世为人四十五载,让他早已学会了何为淡然。

可双手仍在颤抖,这个轻得几乎没有多少重量的女人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因为他猛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载这个女人。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我有孩子,那一定是你。’

这一句话的份量,实在是太重了啊,是啊,我当然是你的孩子,就算我不是你的孩子,我也像是你的孩子。

如果……我不像你的孩子,我像什么?

他沉默不言,因为他无法回答,他只是竭力压抑着自己的颤抖,向着路的尽头渐行渐远,可汉娜还是感到了他的颤抖,她捏了捏池染的手臂:

“你怎么了?”

“没怎么。”

汉娜没有再说话,她仍旧看着池染的脸,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看什么,良久,她开口,换了一个话题:

“刚刚在道场里,那些炸弹的事情,是真的么?”

“你知道的,是真的。”

汉娜当然知道,因为从一开始在班德尔城做准备工作到后来把炸药运进普雷希典,池染都没有避着她,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有过问,不过池染还是解释道:

“但我从没有想过要引爆它们。”

“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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