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与前任密谈
周日早上,田晓堂一起床,就给他的前任,也就是现任胜娄县委书记李廷风打电话,表示想过去登门拜访。
李廷风朗声笑道:“你上午过来呀?可我已在回戊兆的路上了。这样吧,今天我们俩就在戊兆见个面,改天再欢迎你来胜娄指导工作!”
田晓堂说:“那也行。中午我叫几个你的老部下、老同事,一起陪陪你。”
李廷风却说:“我今天过来,是有点私事要办,不想抛头露面,也不想惊动大家,包括你。可你既然联系了我,我中午就和你见个面,吃个饭。不要叫任何人,就我们俩。你只怕是想跟我私下作些交流,人多了就没法谈了。吃饭的地方最好偏僻一些,不然碰上熟人,就难得清静了。”
李廷风的想法,田晓堂很赞同,就说:“好吧,我依你的。我对戊兆还不熟,餐馆干脆由你定。”
到了11点半钟,李廷风已定好餐馆,田晓堂便乘的士赶过去。他没想到,开车的竟然是那天晚上碰见的壮汉司机刘万峰。
刘万峰边开车边又提起的士司机被害案,不禁破口骂起来:“案子还是老样子,县公安局那帮穿虎皮的,都他妈的是饭桶!你是县政府的人,你得跟县领导说说,把县公安局那帮饭桶换下来,不然这个案子永远也破不了。”
田晓堂默默地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只能空洞地劝道:“县委、县政府不会坐视不管,这个案子迟早会破的。”
李廷风选定的王二小餐馆在城乡结合部,门面很小,极不起眼。李廷风把田晓堂带进小包间,说:“你莫看这里条件差,做的农家菜味道却特别好。我以前每次下乡回来,就跑到这儿来吃饭,菜好吃,价钱便宜,又没人打扰。我这个人,不怎么看重形式,只在乎内容。我已让司机和秘书在外面吃,我们俩关上门说话,也方便一些。”
菜很快端上来了,一个清炖土鸡火锅,一碗红烧刁子鱼,一盘凉拌红菜苔,屋子里顿时芳香四溢,田晓堂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两人也没喝酒,边吃边谈。田晓堂知道,李廷风作为前任县长,掌握的很多情况对他这个新任的代县长都会大有用处,可今天见面的时间毕竟有限,再说有些隐情李廷风也不一定愿意讲出来,所以他决定只打听一两件不太敏感的事情。田晓堂没有开门见山,而是先问起李廷风在胜娄那边开展工作的情况。说着说着,就讲到了高速公路。田晓堂笑道:“听说李书记上任伊始就在搞大动作,想上海胜高速公路?”
李廷风说:“你大概是听甘露说的吧?目前这个项目正在争取,我估计问题不大了。”
田晓堂心里不由得一动。
见气氛差不多了,田晓堂才说:“我想向李书记打听点事情。”
李廷风似乎早有思想准备,放下筷子道:“你说吧。只要是我晓得的,决不对你隐瞒。”
田晓堂沉吟片刻,说:“我记得你在这边做县长时,淡汉同和你配合得不错。我以前协调服务娜美宁时,跟淡汉同接触过很多次,觉得他这个人处事果断,作风扎实,对他印象很好。我也认为,我和他其实有许多共同点,成为同事后应该能够融洽相处。哪想到了戊兆后,感觉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对我这个代县长不冷不热的,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很担心,如果连他这个常务副县长都不抬我的桩,我的工作将很难做呀。”
李廷风淡淡地笑着,说:“这几年来,汉同一直很支持我,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汉同这人很耿直,没有多少城府,他心里有什么情绪,都会流露在脸上。他对你有意见,你想让他向你露个笑脸都难。但只要消除了误会和隔阂,他马上便会转变态度,就像过去的矛盾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田晓堂静静地听着,等待李廷风作好铺垫后,再往深处说。
李廷风停顿片刻,继续道:“你大概并不清楚,在你之前,围绕戊兆县长这个职位,有过异常激烈的争夺。在县里,除了尹笑杰之外,资格最老的就是汉同了。尹笑杰年纪偏大,想上位当县长已不现实。这样一来,汉同就是县长的不二人选。他一直被庹毅压着,这些年错失了很多提升机会。这一次,他想奋力搏一搏。再不争取,今后年纪一大,机会就更少了。可是,庹毅压根儿就没有考虑汉同,只想把汤远辉提上来。汉同气不过,不得不跑到上面找关系,七弯八拐地打招呼打到毛书记那里。毛书记了解情况后,也倾向于提汉同当县长。庹毅却仍然横加阻挠,坚持认为汉同不适合做县长。毛书记恼火了,要求在全县科级以上干部中开展民主推荐,谁的推荐票最多,谁就做县长候选人。后来一推荐,汉同的票数遥遥领先于汤远辉,这样汉同就把汤远辉打败了,也让庹毅失算了。”
田晓堂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些复杂的隐情。
李廷风接着说:“汉同满以为自己票数最多,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哪想半路上又杀出程咬金来,这个程咬金不是别人,就是你田晓堂啊。汉同听别人说,你很看好戊兆县长的位子,缠着甘市长不放,一心想当这个县长,甘市长没办法,只好跟毛书记做工作,最后毛书记作出了妥协。眼看着板上钉钉的事情居然黄了,汉同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他认为他的县长位子是被你横刀夺爱,硬生生地抢走的,所以才对你满肚子怨气。这大概就是他现在不愿配合你的原因吧。”
田晓堂苦笑道:“真是人言可畏啊。我会看好戊兆县长的位子?我早就知道庹毅书记这个人不好打交道,在戊兆做县长就像受气媳妇,我才不看好这个差事呢。我缠着市领导非要当这个县长?这更是冤枉我了。我从来没主动要求下县市,让我来戊兆工作,是市领导先提出来的。淡汉同做了这么多年的副职,也早该提拔重用了。他心里有气,我可以理解。但是他冲着我撒气,就没有什么道理了。”
李廷风无声地笑了笑,说:“我去胜娄之前,曾劝过他。现在看来,他心里的疙瘩还没有解开呀。这样吧,下午我来约他,再好好地劝一劝他。然后,你们两人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谈透了,谈开了,也就没事了。汉同这家伙,我还是很了解的。”
田晓堂忙说:“李书记若能再做一下他的工作,那真是太好不过了。我看除了李书记,别人的话他也听不进去。”
李廷风说:“我知道,汉同对你相当重要。在戊兆当前复杂的环境下,没有他的支持,你的工作肯定更加难做。所以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一定尽力帮你。”
田晓堂连忙表示感谢,然后话锋一转,谈起王岩东来。他说:“王岩东这人是怎么回事?还在华世达做县长时,他就是县政府办主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县政府办主任。你以前就没有想过给他挪挪位子?”
李廷风轻轻叹了口气,说:“要说王岩东,那真是一言难尽。我在戊兆做了几年县长,最愧疚的,就是没有安排好他。”
田晓堂有些惊讶地望着李廷风,等待他的下文。
李廷风往下道:“王岩东之所以好些年没有一点变动,最根本的问题,是他得罪了庹毅,而且得罪得不轻。本来,华世达和我在担任县长期间,跟庹毅都合不来,王岩东作为县政府办主任夹在中间,又不得不听命于县长,庹毅恨物及乌,自然不会喜欢他。如果只是这样,庹毅还不至于将王岩东打入冷宫。导致他被庹毅忌恨的直接原因,是他曾两次冒犯过庹毅。第一次冒犯还是在华世达做县长时期,由我引进的乐益玻璃项目举办开工仪式,整个活动由县政府办统筹,王岩东具体负责。本来准备得很周全,不想活动那天突然飘下一阵小雨,庹毅走上临时搭建的露天主席台时,不小心脚下一滑,当众摔了一跤。庹毅觉得很晦气,很没面子,就迁怒于筹备会务的王岩东。王岩东虽然满腹委屈,却还是连忙赔不是,可庹毅并不肯原谅他。后来,华世达想安排王岩东去一个大局担任局长,跟庹毅商量,庹毅死活不同意。再后来,我做了县长,有一次见空出了一个副县级调研员的名额,心想王岩东在县政府办忠心耿耿地干了这么多年,个人资历也很老了,再说摔跤的事过去了那么久,庹毅也该淡忘了,便建议将王岩东提拔为副县级调研员,不想庹毅根本就不表态。我这才明白,那件事庹毅并没有忘,一直还记得牢牢的。更不幸的是,一年前,王岩东无意中又冒犯了庹毅一次。当时也是县政府办筹备一次大会,本来庹毅是要参加的,不想会前突然接到一个通知,说当时的副市长韩玄德要来调研,庹毅便决定去陪韩市长,这边的会由我主持召开。可在大会快开始时,市政府办又来电话,说韩市长因急事来不成戊兆了,庹毅便决定还是参会,只是他没有让秘书提前将这一改变告诉我,或是告诉大会的筹备者王岩东。王岩东满以为他不会到会了,根本就没有准备他的桌牌。等他一脸威严地跨进会场,走向主席台时,才发现台上没有安排他的座位,脸色顿时大变。会后,庹毅狠狠地训了王岩东一通,王岩东虽然倍感委屈,无奈胳膊扭不过大腿,只能拼命忍着。有了这两次冒犯,王岩东在庹毅那里再也休想翻身了。前不久,我得知自己有可能调走,就想在临走之前,把王岩东弄到县交通局去,县交通局的老局长已经到龄了,这样对王岩东多少还有个交代。可我好话说了一箩筐,庹毅就是不肯点一下头。”
田晓堂恍然大悟,难怪那天晚上王岩东提起占永军调任交通局长时,脸色会变得那么难看呢。
李廷风又道:“我这么一介绍,你就明白了。王岩东一直不能挪窝,并不是他本人有什么问题。我觉得这个人挺能干,值得充分信任,不必担心他跟你离心离德。”
田晓堂点头说:“我跟王岩东只接触了几天,感觉相当好。哎,他跟几位副县长关系如何?”
李廷风说:“他跟汉同原先相处还是很融洽,很愉快的,后来因为汉同对县政府办的工作经费卡得紧,王岩东几次请求汉同追加经费,汉同都没有答应,两人便产生了一点小矛盾。不过,这个矛盾还不至于影响到工作。他跟汤远辉以前都在莫湖乡工作过,当时他还是汤远辉的直接领导,他是乡党办主任,汤远辉是副主任,后来汤远辉攀上了庹毅,一路扶摇直上,他却好多年原地踏步,两人的悬殊便越拉越大,他又有些看不惯汤远辉的作派,就很少与汤远辉来往了。不过,汤远辉对他这位昔日的领导,如今的下级在表面上还是相当尊重,说话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
田晓堂哦了一声,沉默半晌,又说:“我发觉王岩东对研究室的小郑挺欣赏的,一个劲地推荐小郑做我的秘书。”
李廷风说:“郑祥成这个年轻人是很优秀。”顿了顿,终于还是说穿了:“还有个情况,我得告诉你,小郑是王岩东一个老同学的亲外甥。”
田晓堂一下子愣住了。
李廷风展眉一笑道:“其实呢,也没什么。就是没有那层关系,王岩东也会推荐小郑。因为按照惯例,你不会用我用过的秘书小马,剩下的选择也就只有小郑了。王岩东这人,有点儿小私心,但在大节上没有问题,你可以放心使用。”
与李廷风分手后,田晓堂感觉这顿饭真是太值了。对淡汉同和王岩东,他心里总算有了点数。摸清淡汉同、王岩东的底细,当前对他来说,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却是最为紧迫的事情。有了这个基础,他就可以展开下一步行动了。只有尽快与淡汉同、王岩东建立一种更亲密的关系,使他俩真正成为自己的左臂右膀,成为身边信得过、靠得住的人,他才有信心去应对戊兆复杂的局势和各种压力。没有淡汉同、王岩东的鼎力支持,他只是光杆司令一个。眼下,争取淡汉同、王岩东,确实是当务之急。
田晓堂不免有些感慨,争取上级的支持固然重要,而争取下级的支持也同样不可小视。没有上级的支持,你爬不上某个位子。而没有下级的支持,你就坐不稳那个位子。
下午,田晓堂来到孟家渡,见到了姚开新和黄莺。
姚开新一开口就说:“我从广东一回来,就听说晓堂兄弟做了戊兆县长。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请你吃顿饭,祝贺你高升,没想到你就送上门来了。你来得正好,晚上就在我这儿品尝江鲶鱼,保证比酒店的鱼香百倍!”
田晓堂笑道:“你不是不敢吃赭江里的江鲶鱼了吗?”
姚开新嘿嘿一笑,说:“那是以前偷偷排污的时候。现在娜美宁停了产,江里没什么污染,江鲶鱼又可以放心吃了。”
田晓堂朝四周看了看,问:“范教授呢?”
黄莺在一旁回答:“他回省城去了,说是回去查阅文献资料。”
姚开新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说:“范老头儿在这里吃了大苦,受了大罪,可惜效果不佳,至今也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突破。我看他只怕已黔驴技穷,指望不上了。如果让他继续研究下去,又得往里大把扔钱,到头来这钱多半还是打水漂。而且,他已60多岁了,身体越来越差,我担心他成果还没研究出来,就累倒在这里了。那样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田晓堂默然良久,才说:“你有别的打算吗?”
姚开新说:“我真不想再把宝押在老头儿身上了,我实在耗不起。这次跑了几个地方,我有了一个新想法,就是改变娜美宁的产品结构,变原材料初加工为半成品精加工。这样一来,治污的难度就大大降低了,而且有成熟的治污技术,花1000多万购一套国内治污设施,就能有效解决治污问题。只是产品结构这么一调整,现有许多设备都用不上了,而且利税会大幅度减少。”
田晓堂愣了愣,问道:“你已决定啦?”
姚开新轻轻摇了摇头,说:“我很犹豫,一直拿不定主意。”
田晓堂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建议,你还是不要仓促作出这个决定。范教授那边,我觉得还没有到盖棺论定的时候。这样吧,等他回到孟家渡,我再跟他深入交换一下意见。摸准他的态度后,我们再来商量对策。”
姚开新一脸无奈地说:“好吧。”
黄莺这时却说:“我跟开新的看法有所不同,我觉得范教授做研究这么投入,这么认真,成功的希望还是很大的。说不定再往前多走两步,难关就一举突破了。”
姚开新讥笑道:“我的姑奶奶,你也太乐观了。你要知道,这是一道世界性的科研难题,如果难度没那么大,只怕早就攻克了,哪会给范老头儿留着啊!”
黄莺打电话叫来王小磊,王小磊看见田晓堂,忙打了声招呼,然后问黄莺有什么吩咐。黄莺让他通知食堂准备一桌晚餐,王小磊响亮地答应一声,就一阵风去了。
望着王小磊远去的背影,田晓堂问:“小磊在这儿干得怎么样?”
黄莺笑道:“小磊很不错,既机灵,又勤快。他不光开车,公司有许多事情,我都会交给他去办。”
田晓堂听了,心头不禁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2、被将了一军
当晚,田晓堂从孟家渡刚回到县政府,就接到李廷风的电话。
李廷风说:“我跟汉同长谈了两个小时,效果还不错,我的话他应该都入耳了。你跟他多沟通沟通吧,我相信他会有改变的。”
田晓堂忙道谢:“感谢李书记!麻烦你了!”
李廷风笑道:“这话就见外了。你是我的后任,我有责任帮你。再说,我一直觉得我和你,还有汉同都属于同一类人,我们理应惺惺相惜,相互照应。汉同跟你闹别扭,我是看不下去的,一定得劝住他!”
田晓堂放下手机,没过上两分钟,王岩东就敲门进来了。
说过几件小事,王岩东抛出正题:“田县长,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政府办的运转情况,特别是当前存在的困难。”
田晓堂看着王岩东,和气地笑道:“你说吧。我才来了几天,就已感觉到政府办是个不错的团队。你们有什么困难,应该优先解决。你不要有顾虑,想说什么就直接道来。”他已摸清了王岩东的底细,又有意要争取王岩东,话就说得很体贴。
王岩东没想到田晓堂的态度竟然这么好,一时便有些感动,忙说:“田县长这么关心政府办,我这个牵头的很受鼓舞啊。”接着,王岩东便一五一十地汇起报来。田晓堂耐心地听王岩东谈了半个小时,当王岩东谈到政府办每年有经费缺口20万需要自筹时,他露出了惊诧之色。
王岩东说:“县里跟市直部门不太一样,市直部门的工作经费基本都有保障,县里财政状况一差,经费就没法足额保证。戊兆财政尤其困难,连吃饭财政都谈不上,只能算讨米财政,因此县直各部门的经费预算标准相当低,为了维持正常运转,只能各显神通,想些旁门左道,搞点钱来,弥补预算的不足。”
田晓堂问:“政府办毕竟是县政府的中枢机构,和其他县直部门应该有所区别呀?”
王岩东说:“没有区别,都是按在职人员人平4000元预算的年度工作经费。我以前曾不止一次跟李县长提过,说政府办工作性质特殊,开支较大,预算标准能否适当提高,可李县长却总是说政府办要带头克服困难,不能搞特殊化。每年筹措20来万经费,便成了我最为头疼的一件事。”
田晓堂好奇地问:“政府办又没有收费项目,上哪儿筹这么多钱?”
王岩东说:“利用个人的关系,上拱下讨呗。上拱,就是找我在省财政厅的一位老同学,每年想办法要点钱。下讨,就是向交通、国土等有实力的单位化点缘。我做政府办主任时间太久,总是找那个同学和几家部门搞钱,人家已烦不胜烦,我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记得有一年年底,我使出浑身解数,还是差8万块钱筹不齐,我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分管财政和政府办的淡县长,请求他追加8万经费。我好话说尽,他就是不松口,我一气之下,就忍不住和他吵了起来。后来李县长出面协调,钱总算追加了,可我跟淡县长的关系却变得疏远了……跟您说句实话吧,现在让我去弄钱,已经是山穷水尽了。我想请田县长关照一下,帮政府办如实解决经费问题,让我能够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不再一天到晚为几个钱愁眉苦脸。”
田晓堂心想,王岩东反映的问题,应该给予重视。再说,他想赢得王岩东的支持,也得给王岩东一点人情和面子。便很主动地征询道:“你看怎么解决才好?提高政府办的预算标准?”
王岩东没想到田晓堂二话没说,就开始商讨解决办法。他面露喜色道:“直接提高预算标准,我看还是不太好,这样会引起其他部门的不满。不如这样,预算标准暂时不变,每年的经费缺口据实追加。县财政虽然穷,解决政府办这点经费还不是太难。”
田晓堂左手托着腮帮,沉思片刻,说:“年底据实追加,当然要隐蔽一些。不过,光政府办一家追加,县委办、人大办、政协办知道了肯定要攀比,县委、人大、政协的领导也会有意见。其他部门暂且不论,‘四大家’的办公机构恐怕还得一碗水端平。好吧,这件事先不用急,待我和淡县长商量之后,再答复你。”
王岩东高兴地说:“好的,好的。真的很感谢您,田县长。您可是去掉了我的一块心病啊!”
看着王岩东感激不尽的样子,田晓堂不免感叹起来。筹措工作经费,本不是王岩东的分内之责,但这个难事强加到他的头上,他也没法推托,只能放下面子,用尽关系,说尽好话,竭尽全力去想办法。由此,可见基层工作的艰辛,也可见基层干部的担当精神。田晓堂突然有些感动,就问:“你还有什么困难?一并说说吧。”
王岩东看了田晓堂一眼,欲言又止。
田晓堂鼓励道:“有话就说嘛,说错了也不要紧的。”
王岩东这才说:“还有政府办的用车问题,我不好意思向您开口,怕您骂我得寸进尺。目前的状况是,除了县长们的专车和一部金杯小客车外,真正属于政府办的工作用车,只有两辆小车。这两辆小车都是县长们以前的专车淘汰下来的,车况不太好,经常要维修,存在着相当大的安全隐患。”
田晓堂暗想,李廷风、淡汉同对身边的人只怕也太苛刻了吧。严格要求当然没错,但过于苛刻就不好了,会影响他们的工作积极性。他问:“政府办没买过新车吗?”
王岩东苦笑一下道:“新车都是给县长们买的,政府办从来只用二手车,这已成了一种规矩。”
田晓堂又问:“你有自己的专车吗?”
王岩东笑道:“一共才两辆破车,政府办的副主任就有三位,车少人多,我哪还敢奢望什么专车!”
田晓堂想了想,说:“车辆的问题一时不好解决,你们先克服几天吧,我慢慢来想办法。”
能得到这个答复,王岩东感觉已是意外之喜了,便说:“县财政就这样,我也不想让您太为难。只要能帮我们调剂一辆车况好点的旧车,就行了。”
见王岩东如此体谅领导的难处,田晓堂有些感动,进一步表态道:“你放心,我一定过问此事。”
周一上午,田晓堂参加了县“四大家”领导联席会。
“四大家”领导联席会是一种例会,议程一般都是先由各位“四大家”领导分别通报前一段的工作情况,然后由县长和县委书记作总结,对后一段的工作作出安排。如果县里有重大事项需要决策时,也会提交“四大家”领导联席会进行研究。这天的会上,显然没有什么重大议题。等其他“四大家”领导都发过言后,庹毅侧过头瞥了田晓堂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下面请田县长讲讲。”
听庹毅的口气,只是让田晓堂按常规套路讲几句,可田晓堂今天却是有备而来。经过连日来的密集调研和思考,他对如何抓好戊兆的发展,有了自己的初步想法。他觉得庹毅提出以撤县建市统揽各项工作的思路,似乎为时尚早,目前条件并不成熟,特别是财政收入、城市面貌与县级市的标准和要求还相差甚远。可庹毅急吼吼地策划撤县建市,他又不好贸然反对,只能违心地赞同撤县建市,然后把自己想做的事情,牵强地放进撤县建市这个大箩筐里,以便赢得庹毅的支持。他深知,作为新任县长,必须尽快发出自己的声音,亮出自己的思路。庹毅在他上任第一天,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可以隐忍不发。对他的隐忍,自有不同的看法,有人会说他是软蛋,也有人会说他大度,或者猜测他是在韬光养晦。可他迟迟提不出自己的思路和见解,大家就会众口一词,认为他缺乏统揽全局的能力,没什么思想,是个平庸之辈。尽管他提出自己的观点,再怎么硬往撤县建市里面装,庹毅也不一定就会同意,但他必须先大胆地提出来,因为这是一种亮相,是个人风格和水平的一次展示。
田晓堂从容地环视全场,朗声道:“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四大家’领导联席会,刚才听了大家的发言,感觉同志们都很敬业,分管的工作都抓得很出色,我很受教育,很受鼓舞。我相信,只要大家扎扎实实抓工作,谋发展,庹书记提出的撤县建市目标就一定能够早日实现,戊兆的明天会变得更加美好。”略作停顿后,他接着说:“撤县建市是项系统工程,涉及方方面面,我们要学会弹钢琴,既要突出重点,又要兼顾全面,把撤县建市的各项工作都做好。我个人认为,撤县建市的工作重点,除了庹书记一直强调的城区环境整治等任务以外,还有以下三个方面。”
说到这里,田晓堂故意停了停,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坐在自己右侧的庹毅,发觉庹毅的表情带着惊讶。再看会场上的众多县领导,除了华世达闭目养神以外,其他人都瞪大眼睛在等他往下讲。
田晓堂继续道:“我认为还有三个重点,一是招商引资,二是交通建设,三是农村环境整治。先说招商引资,这是撤县建市的基础性工作。因为撤县建市对财政收入有硬性规定,而要增加财政收入,关键是增加工业税收。要想增加工业税收,就必须大力发展工业。要发展工业,光靠现有20家规模企业显然不够,还得通过招商引资努力扩大增量。我们在抓招商引资工作时,除了注重引进新项目、新企业外,更要注重引进外来资金、先进技术和管理方法,与我县现有的企业错位嫁接,推行嫁接招商,不断盘活盘大这些老企业。我觉得抓嫁接招商,成功率会更高,效果会更好。说到招商,说到工业,就不能不说娜美宁。目前治污攻关还没有取得突破,我的心情跟大家一样,也是急得不行。我会与姚总多沟通,多协商,争取尽快找出解决办法来。”
田晓堂呷了一口茶,又说:“再说交通建设,这与撤县建市也密切相关。没有好的交通格局,招商引资就会大受影响,工业税收就上不来,也就没法达到撤县建市条件。再说,撤县建市对交通也有具体的要求。目前,云戊公路破损严重,好在经过庹书记的努力,云戊公路整修项目即将得到省交通厅批准,可望在近期实施。那么,我们修好了云戊公路,戊兆的交通是不是就能满足发展需要了呢?我看未必。戊兆到云赭城区现在要花两个小时,将来路修好了,最快也得1个半小时,花在路上的时间还是太长了。要适应未来发展的需要,彻底改变戊兆的交通劣势,我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上云戊高速公路。省里正在建设‘一小时交通圈’,我们不妨去跑一跑,争取将这个项目纳进省规划。”
田晓堂稍作停顿,四下望了望,只见华世达已微微睁开了眼睛,庹毅和其他人都听得很认真。他往下道:“第三个重点是农村环境整治。撤县建市不光要看城区环境,农村环境也是考核的内容之一。正好省里刚对农村环境整治政策作了大调整,不再撒胡椒面了,而是选择8个县市集中试点。如果戊兆能有幸成为试点县市,有了足够的项目资金支持,农村环境面貌就有望全面改观……”
田晓堂说完,只见在座的县领导神态各异,有的似乎颇为兴奋,有的却不以为然,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却无动于衷。庹毅紧绷着脸,看不出他的态度。田晓堂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庹毅清了清嗓子,作最后的总结:“刚才同志们认真回顾了前段时间的工作。近期以来,大家围绕撤县建市这个总目标、总抓手,做了大量具体而繁杂的工作,成效十分明显。田县长在讲话中,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特别是争取云戊高速公路、开展嫁接招商等新思路,我觉得非常好,个人完全赞同。田县长不亏是市里下来的,那眼光和水平就是不一般哪。”
田晓堂瞥了庹毅一眼,深感意外。他还以为庹毅对他的见解会嗤之以鼻,万万没想到,庹毅竟然大加赞赏。他感觉有些怪怪的,因为这不符合庹毅对他的一贯态度。
没等田晓堂弄明白,庹毅又道:“撤县建市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必须切实强化领导,坚持大员上阵,首先我和田县长两个党政一把手要亲自抓。我把田县长刚才讲的一些想法归纳进来,觉得最近撤县建市工作要抓五项重点,一是城区环境整治,二是娜美宁恢复生产,三是争取云戊高速公路项目,四是争取农村环境整治项目,五是开展嫁接招商。对这五项重点,我和田县长分一下工。我来主抓城区环境整治和嫁接招商工作。城区环境整治任务重、困难多,特别是资金缺口大,就由我来牵头,带领专班去攻坚克难。还有娜美宁恢复生产,争取云戊高速公路、农村环境整治项目等工作,就由田县长挂帅。娜美宁一直是田县长在联系,他熟悉情况,把娜美宁交给他最为合适。云戊高速公路和农村环境整治项目是田县长刚才提出来的,想必他心中有数,这两件事让他负责,也便于更好地落实。为了督促我和田县长完成五项重点工作任务,为全县广大干部作出表率,这个工作分工要在县电视台公开报道,年底还要公示落实情况,以此来带动全县干部作风进一步好转。”
田晓堂越发惊讶了,庹毅不仅赞同他的意见,而且当场全部采纳。庹毅为何要这么做?田晓堂脑子里高速运转,初步得出三点判断:一是他的想法有利于戊兆的发展,庹毅尽管对他当众提出不同见解本能地感觉不爽,却也犯不着反对他。二是庹毅在同意他的想法的同时,又把皮球踢给了他,将他提出的几件难事交由他去落实。这样一来,庹毅就只捡便宜而不用负什么责任。他办成功了,是庹毅领导有方。办不成功,则是他办事不力。三是也有可能庹毅前些天在常委会上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现在又有意想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毕竟庹毅的出发点也不是让两人反目,而是让他乖乖地听话,所以还得又打又拉,恩威并用。
庹毅正要宣布散会,淡汉同却突然开腔道:“我还说两句吧。刚才田县长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得到了庹书记的充分肯定。庹书记将当前几项重点工作梳理了一下,并且决定由书记、县长分工负责。我觉得书记、县长以身作则,亲自带头抓重点工作,会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只是在分工上,田县长刚来不久,一下子负责三项难度相当大的工作,只怕他吃不消啊。我建议,可否给他减少一至两项任务。”
淡汉同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他刚才已发过一次言了,在庹毅总结之后又贸然插话,是不符合官场规矩的,这个举动本身对庹毅就是一种冒犯。更何况淡汉同之所谈,又是在含蓄地批评庹毅欺负田晓堂,这就让庹毅越发不能容忍。田晓堂惊讶之余,便明白淡汉同在跟李廷风一番长谈之后,态度真的已经转变了。此时为他打抱不平,就是在向他示好吧。田晓堂不由得向淡汉同投去感激的一瞥,可惜淡汉同正在低头喝茶,没有注意到他。田晓堂暗想,淡汉同这人不亏是一根直肠子,真的有话就说,敢做敢当。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气氛显得格外紧张。田晓堂发现华世达的嘴巴噏动了几下,似乎要开口说话,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庹毅脸色晦暗,目光阴冷,一言不发。
田晓堂这时已隐约意识到,庹毅只怕对他不怀好意,可眼看着庹毅下不了台,他又不得不出面打圆场:“淡县长担心我完成不了庹书记分给的任务,说句实话,我心里也没有底。不过有县委的坚强领导,有各位副县长的共同努力,我还是有信心、有决心去完成任务。我看,就按庹书记的要求去办吧。”
庹毅挤出一丝干笑,顺坡下驴道:“分给田县长的三项工作任务,是有一定的难度。可话又说回来,我们所做的哪一项工作没有难度呢?三件难事虽说分给了田县长,但我们县委、县政府分工不分家,万一田县长办不下来,我不会袖手旁观,自会鼎力相助。”
庹毅这番话说得很漂亮,算是挽回了一点面子。田晓堂心想,淡汉同今天为了他,无疑又把庹毅得罪了一回。而他给庹毅打圆场,是两头不讨好,庹毅不会感谢他,淡汉同却会埋怨他枉费了自己的好心。
散会后,田晓堂主动走到华世达身后,再一次发出邀请:“华主席,中午您有空吗?我想请您吃个饭。”
华世达坐在座位上,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对不起,我中午要陪一位客人,实在抽不出时间。”
田晓堂难免很失望,只好说:“那就再约吧。”他有种感觉,华世达虽然再一次拒绝了他,但口气已没有上次那么生硬了。
3、和副手交心
下午,裴自主打电话来透露消息,省厅已发通知要求各地申报农村环境整治试点县市,让田晓堂赶快与柳凡福联系,争取把戊兆纳入试点县市之列。裴自主说:“全省有近百个县市,试点只有8个,比例这么低,争取的难度可想而知。如果能争取到手,每年下达的项目资金上亿元,对地方发展的拉动作用将非常明显。您要跟柳局长多做一下工作,一是让他高度重视此事,确保云赭能在省厅争取到一个试点县市名额,二是说服他把这个试点县市就定为戊兆。”
裴自主及时通风报信,田晓堂感到很欣慰。让他更为高兴的是,将全省农村环境整治试点由60多个县市全面开花改为集中到几个县市重点突破的主意,最初还是他对省委副书记龙泽光提出来的。这个建议被省里采纳,让他很有成就感。而现在,就是他出的这个馊主意,使争取该项目的难度成倍地增加了。他感到压力不小,便决定事不宜迟,立即给柳凡福打电话。他与柳凡福没什么交情,就怕柳凡福不买账。他得尽快摸清柳凡福的态度,万一柳凡福不怎么热心,也好赶紧想对策。
柳凡福的电话打通后,田晓堂寒暄两句,就进入正题。听他说完,柳凡福的态度颇为暧昧,支支吾吾道:“我们才接到省厅通知,要求迅速申报。全省只有8个试点县市,云赭能不能争取到一个,眼下还说不准。你的要求我们会尽量考虑,但现在我真不能给你任何答复。”
柳凡福一点也不爽快,田晓堂便明白,这事指望柳凡福希望渺茫。放下电话,他暗暗寻思,要想让戊兆成为试点县市,只有自己亲自出马,跑到省里去活动了。只不过,他现在的身份是戊兆县的代县长,而这个项目的争取主体应该是市局,并不是戊兆县政府。他这么做,就有越位之嫌了。可为了确保能拿到项目,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田晓堂给沈亚勋打电话,沈亚勋一开口就问:“当县长的滋味如何呀?”
田晓堂笑道:“怎么说呢?酸甜苦辣都有吧。”
两人聊了几句后,田晓堂就谈到农村环境整治项目,提出想去请龙泽光打招呼。沈亚勋说:“这个事虽然不大好办,但似乎还没到需要一个省委副书记出面说话的份上。而且,龙书记是个很讲原则,又有个性的人,轻易不会给人打招呼,除非他觉得理由很正当,又大有必要。你跟龙书记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这种关系,一定要慎用,因为它很脆弱,而且用一次就少一次,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用。我觉得,你可以直接去找尤厅长,他应该会关照你的。”
田晓堂迟疑了一下,才说:“好吧,我去找找尤厅长。”尤思蜀会不会帮忙,他没有太大把握。虽然沈亚勋把他和龙泽光的特殊关系告诉了尤思蜀,尤思蜀对他的态度格外友好,可田晓堂总觉得自己和尤思蜀之间还是隔着一层什么,而且几个月前尤思蜀刚帮他提前拨付了4000万元的科技大楼项目资金,尤思蜀肯不肯再一次关照他,田晓堂心里没有底。
田晓堂又向沈亚勋打听“一小时交通圈”建设的情况。沈亚勋相当敏感,笑问:“你莫非还想为戊兆争取一条高速公路?你的胃口可真不小,什么好事都想往怀里搂。”
田晓堂打着哈哈道:“在其位,谋其政。我是戊兆县长,自然要千方百计为戊兆人民谋利益!”
沈亚勋说:“据我了解,‘一小时交通圈’高速公路规划已经基本定下来了。你想把云戊高速公路项目再塞进去,那个难度可非同一般哪。”
田晓堂顿感失望,可他仍不死心,坚持道:“你帮我去了解一下详情吧。只要规划还没有最后审批通过,我就不想放弃,还要作一番努力。”
沈亚勋笑道:“你这种蚂蟥精神,倒是十分可贵。好吧,我再去打听打听,看还有没有一点机会。”
快下班时,淡汉同突然踏进了田晓堂的办公室。
淡汉同一屁股坐下后,一副气咻咻的样子,直言不讳地说:“田县长,您大概还不了解县里的决策程序吧。今天的会上,您真不该建议去争取什么云戊高速公路和农村环境整治项目。当我对庹书记的安排提出异议后,您也不该打圆场。”
田晓堂略微一怔,笑道:“我在会上只是谈谈自己不成熟的想法,也没认真分析论证,我以为庹书记会反对,哪想他竟然认可了,还当场就作出了分工安排。你在最后突然插话,把会场的气氛弄得很僵,我要是不开口,庹书记就不好下台,对你只会更加不利,所以我才当一回和事佬。”看着淡汉同生气的模样,竟有几分可爱。田晓堂不免暗暗感慨,淡汉同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既没有变得油滑,也没有变得虚伪,实在难得啊。
淡汉同说:“您既然没有考虑成熟,就不该在会上轻易抛出来。您一抛出来,正中庹书记的下怀,他便借机将了您一军,把这几件难事都丢给您去啃。我想问问您,对争取云戊高速公路和农村环境整治项目,您到底还有点把握没有?”
听淡汉同这么说,田晓堂越发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件糊涂事。他真不该凭着一腔热情,一时冲动,就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和盘托出。他说:“我哪有什么把握?仅仅是个念头而已。”
淡汉同摇着头道:“您太大意了。您难道不清楚庹书记的为人?他跟几任县长都尿不到一个壶里。您的情况更特别。您曾跟世达主席一起共过事,关系还相当近,所以庹书记一开始就看您不顺眼,想变着法子打压您。您上任第一天,他就搞了个突然袭击,提出研究交通局长人选,让您晓得了他的霸道和跋扈。他正不知往下该怎么教训您,今天您就把机会拱手送上门来了。三件难事到时您要是完成不了,他就有话说了。他会批评县政府执行力不强,甚至贬损您的个人能力,将您弄得灰头土脸。他这是软刀子杀人!过去,他就这样对付过世达主席。”
田晓堂听得目瞪口呆。尽管他知道庹毅不好共事,但没想到庹毅对他也会这么阴毒。他说:“他凭什么就认为三件难事我都办不下来?”
淡汉同笑了笑,表情带着一丝嘲弄,说:“他是瞎子吃汤圆——心中有数。高速公路的事,他早就有过考虑,并且到省里、市里去争取过,发现绝无可能,这才知难而退。那个农村环境整治项目,全省只确定8个试点县市,戊兆想挤进去,可能性也非常小。娜美宁治污攻关现在没有一点进展,想恢复生产绝非易事。庹书记正是摸清了这些底细,知道这三件难事特别棘手,不可能落实,才故意交给您去办,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您栽跟头,好看您的笑话!”
田晓堂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庹毅的心机实在太深了。他十分懊恼,心想就乖乖地让庹毅得逞吗?不行,轻易服输可不是他的性格!庹毅的紧逼,反倒激发了他无穷的斗志。他对淡汉同说:“现在事已至此,我也没有退路可走了,只有咬紧牙关,勇敢面对。我相信事在人为,只要拼命努力,再难的事也不愁办不成!”
淡汉同却不以为然:“大话谁都会说,真做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好吧,我可以配合您去抓这三件难事。至于能不能办成,我确实没有多少信心。”
田晓堂愣了愣,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淡汉同居然说他刚才是在说大话,一点也不顾及他的面子,他心里自然不舒服。不过淡汉同主动表态支持他的工作,他又颇为高兴。
两人闷坐片刻,田晓堂意识到,淡汉同现在跑上门来说这些体己话,已经向他释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他应该抓住时机,和淡汉同作一番深入的沟通,争取解开所有的疙瘩,便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干脆找一家僻静些的小饭馆,边吃边聊吧。”
淡汉同爽快地说:“行啊,您看去哪儿好?”
田晓堂说:“就去王二小餐馆吧。昨天廷风书记带我去过,那里很清静,做的农家菜味道也不错。你自己开车吧,不用带司机。”
两人坐进王二小餐馆的小包间,等菜上了桌,田晓堂站起来给淡汉同斟酒,话中有话地笑道:“汉同兄弟啊,我来戊兆后,今天总算看到了你的一点好脸色!”
淡汉同也不遮掩,坦言道:“不瞒您说,我对您是有看法的。李书记可能对您讲过,如果您不下派戊兆,这顶县长的帽子就会落到我的头上。昨天听李书记讲,我才知道对您有点误会。其实是我心胸狭隘了,就是您真的抢夺过这把位子,您也没什么不对。不过我心里实在窝火,我在戊兆混了这么些年,一直被姓庹的死死压着,这次好不容易打败了竞争对手汤远辉,眼看就要扬眉吐气了,哪想上面却突然变了卦,最终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昨天听李书记一番劝说,我也总算想通了,做官这事儿,强求不得啊。无论怎样,您来做县长,比汤远辉做县长要强百倍。您放心,我会支持您的工作!这些天对您有所不恭,还请多多谅解!我就是这么个性格,喜欢直来直去,没那么多弯弯绕。”
田晓堂举起酒杯,跟淡汉同碰了碰,喝下一大口,真诚地道:“感谢你今天能这么推心置腹地跟我交流。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这次无意中伤害到你,我实在是不知情,就是事先知情,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按照当前这种干部管理制度,一个干部的升迁有一定的必然性,也有很大的偶然性。加之僧多粥少,很难让每个人都上升到理想的位子。不过对你来说,错过了这班车,还有下一趟。你现在就得抓住下一趟。戊兆的现状你比我更清楚,庹书记不好打交道,我这个代县长一点儿也不轻松。眼下,我非常需要你的支持和帮助!我相信你只要和我好好配合,将来还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你要明白,时间能改变一切,庹书记不可能在戊兆待一辈子……”
这话已经说得够露骨了,他相信淡汉同不会听不懂。他是要淡汉同把目光放长远些,庹毅的时代迟早会成历史,只要从现在起跟定他田晓堂,将来就会有光明的前途。淡汉同心领神会,忙说:“承蒙田县长看得起,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要是还和您离心离德,那就真不是人了。来,我用小酒杯敬您一杯,算是表态酒!”
两人将小酒杯碰出响声来,然后各自一饮而尽。
田晓堂说:“你上午在会上对庹书记的安排提出反对意见,其他县领导没有一个附和,庹书记根本就不会理睬你,这样做没一点实际意义,只会让庹书记更加厌烦你。我建议你今后还要讲究点策略,尽量不要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淡汉同说:“我一直都在忍耐,心里早忍出血来了。上次他要让占永军做交通局长,我就一肚子火,强忍着没发作。今天他又来这么一手,我实在是气不过,才豁出去一吐为快。”
田晓堂故意问:“占永军做交通局长,你哪来的火气?”
淡汉同说:“您不知道,占永军是个什么角色!既没多少工作能力,人品又很差。要不是依仗大舅子汤远辉,他哪能当上局长!他在文体局混了几年,和几个女干部都有一腿,三位副局长则因他独断专行,都和他闹过,搞得一个单位乌烟瘴气,他在那里根本待不下去了。按说,这样的人,应该免职啊。可庹书记迁就汤远辉,不但不免职,还把占永军挪到更有实权的交通局。这不是瞎胡闹吗?”
田晓堂皱着眉头,默默听完,很久没有说话。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袁灿灿打来的。
袁灿灿的声音显得异常兴奋:“你在哪里?我到你宿舍来了。”
田晓堂一愣,问道:“你去那儿干什么?”
袁灿灿笑嘻嘻地说:“我来看看你爸爸和田童。你如果有时间,就早点回来吧。”
田晓堂有些恼火。他曾明确要求袁灿灿,不要来县政府找他,更不能去他的宿舍,没想到她竟然把他的忠告当成了耳边风。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向他父亲介绍自己的,他想她这个轻率的举动无疑会给他带来麻烦。他本来是准备今天晚上和淡汉同作一番长谈的,现在两人刚刚敞开心扉,还有很多话题没聊开,却不得不遗憾地中断了,因为他急着要赶回去,收拾那个冒冒失失的袁灿灿。
匆匆回到宿舍,只见袁灿灿正和田世柏坐在客厅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田童则歪在田世柏身上,眼睛盯着电视,表情木木的。
见他进了门,田世柏说:“你的同学小袁真是客气,专门过来看我和田童,还买了那么多东西。”
袁灿灿笑道:“也就是一点补品和零食。”
田晓堂冲袁灿灿挤出一丝笑容,算是在田世柏面前装样子与她打了招呼。他暗暗松了口气。袁灿灿还算没有糊涂到家,只是以老同学的面目出现,他就可以放心些了。
袁灿灿说:“田县长真是大忙人,早出晚归的,家里也照应不上。”
田晓堂应付道:“是有点忙。没办法,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田世柏扬起头,一脸自豪地说:“晓堂这个县长,管90万人呢,该有多少大事操心啊。家里就不用他照应了,还有我呢。他负责管好全县这个大家,我来管我们这个小家!”
袁灿灿笑了起来,说:“伯父的觉悟很高嘛。”
田晓堂有点哭笑不得,便偷偷地对袁灿灿眨眼睛,示意她少说几句,赶快走人。袁灿灿却不动声色地冲他笑了笑,笑容里带有一种挑衅的味道。看来,她一时还没打算离开。
直到半小时后,袁灿灿才告辞而去,田晓堂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田世柏一边收拾袁灿灿喝过的茶杯,一边嘀咕道:“你这个女同学真是奇怪,进屋后四处打量不说,还向我问这问那,查户口似的。她干吗来看我们,还不是因为你是县长,她有求于你。可既然是这样,她为什么不送些更值钱的烟酒?”
田晓堂听了不禁一愣,心想他父亲现在真是越来越精明了。他父亲这么说,只怕是对他和袁灿灿的关系产生了怀疑吧。田晓堂忙转移话题说:“您别想多了。今后再有人上门来,您千万别开门。门一开,人家要进屋,要送礼,您就挡不住了。”
田世柏说:“我晓得。我的警惕性还是蛮高的。不过今天小袁来,并没有按门铃,而是先往家里打了电话,说已跟你联系过了,你马上就回来,她已站在门外了,让我开下门。我一想人家是你的同学,你马上又会回家,不理睬就不大好,这才打开门让她进来。”
等田童去睡了,田世柏忽然凑近田晓堂,低声道:“你发觉没有,田童越来越不爱说话了,整天无精打采的,哪像个几岁小孩呀。”
田晓堂说:“大概是换了新的学习环境,老师和同学都不熟悉,他有点不适应吧。”
田世柏说:“我看是因为长时间看不到妈妈。有好几次我发现田童拿着他妈妈的照片,在小房间里痴痴呆呆地一坐老半天。”
田晓堂怔了怔,心里有些不好受。这个难题,他无法解决。田童需要母爱,随着年龄增长,这种需要会愈加强烈。可他却只能亏欠儿子。这种亏欠对田童的成长已经产生了负面影响。今后这种影响会怎样扩大,他还无法预料。
田世柏又埋怨道:“雨莹也做得太过分了。给田童打个电话来,或写封信来,又能花多少钱,占用她多少时间?”
田晓堂很是心虚,赶忙说起了谎:“她确实不方便,那边是个封闭式培训学校,对学员管得很严,学习任务又很重。”
就在这时,袁灿灿打来电话,田晓堂急忙躲进卧室,关紧房门,气咻咻地问:“谁让你晚上跑到我家里来的?”
袁灿灿嬉笑道:“你生气啦?真是小心眼。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的家人,又没暴露咱俩的那层关系,你怕什么呀?”
田晓堂没法再生气了,只得说:“望你下不为例,我早就跟你打过招呼的。”顿了顿,又问:“哎,你怎么知道我的宿舍,还有家里的电话号码?”
袁灿灿说:“这还不简单,我问了王岩东呗。他管政府接待,我以前和他经常打交道。”
田晓堂便有些怪王岩东嘴巴不紧。又想王岩东还是个相当谨慎的人,要么是袁灿灿讲明了他俩的那层关系,要么虽然袁灿灿没说穿,但王岩东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不然王岩东是不会向袁灿灿透露他的任何相关信息的。这么看来,王岩东只怕已发现了他的这个秘密。大概是出于成人之美的想法,才对袁灿灿大开方便之门。幸好她问的是王岩东,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就会埋下一个隐患。
田晓堂问:“你跟他怎么说的?”
袁灿灿说:“你别紧张。我跟他也没说什么,只说我是你的高中同学。”
田晓堂却将信将疑,觉得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
袁灿灿又道:“刚才在你家里,你还挺能装的。你爸爸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田晓堂说:“你刚才哪来那么多废话?我为了应付你,不让他看出破绽,累得真是够呛。你再也不要过来了。如果你不听我的,我就不理你了。”
袁灿灿哈哈大笑,蛮不讲理道:“谁叫你不来看我呢。你再不来看我,我还是会跑过去的。我才懒得管那么多呢!”
田晓堂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得兀自摇头。刹那间,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霸蛮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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