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所谓商人 四 (2)

伍根定和老三他们走后,大家也觉得该走了,便散席回家。

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陆二禄心里感觉很是轻松。但在家里坐着感觉有点沉闷,也感觉头有点晕。他清楚,他今天酒喝得有点多了。但他想在院子里转转。

天已经完全黑尽,感觉院子里很是安静宽敞。院是四合院,中间留了大片空地,一条十字砖砌小路将空地分成四块,一块种点蔬菜,一块种点花草,一块栽了果树,一块今年种了点甜瓜。现在已是深秋,瓜果蔬菜已经收获,唯有那片一串红,却正开得红红艳艳很是好看。这倒不错,明年应该多种点一串红。

背着手踱到果树下,抬头望望,上面还有一个大苹果。陆二禄想把它摘下来。伸手试试,又只好作罢。

陆二禄记得,这所房子落成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心情。和此刻一样,那天他也是无法平静,也在院子里转了半晚。那天他想的,主要是房子,城市,今后的前程。那天他激动的心情,现在想来也可以理解。在乡下时,见到城里人就羡慕,更别说城里的房子,在招待所住一晚,那也是很奢侈的事了,足可以给村里人炫耀一天。在城里有自己的房子,他想都不敢想。不敢想的事情竟然就出现在了面前,而且是四合院,而且是弟兄四人一人一套大房子。

陆二禄无声地笑过,又觉得今天不应该如此激动。今天的事从哪方面说来,都无法和那天房子落成相提并论。为什么今天的心情和那天一样激动,陆二禄有点迷惑不解。陆二禄越觉得奇怪,就越想想清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也许身体的细胞能够感觉出今天事情的重大,也许冥冥中有神灵让他感觉今天事情的重大。陆二禄觉得一下有了答案。伍根定主动结拜为兄弟事情不大,但它是一个标志,也是一个象征,不但标志着他已经有了相当的地位,可以让伍根定这样的小领导来主动巴结,而且也象征着今后将会一步步走向更高的层次。陆二禄觉得今天一下明白了许多道理,也像完全破解了天机,懂得了商道。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思想家,高深的玄机像天籁一样一下涌入脑中。为商之根本,应该是时运,时运之根本,应该是能给予你机会、左右你命运的权力。如果把商人分成三六九等,那么官商就应属最高一等。古今中外,成功的商人必然和官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比如贾府,官场得势,生意也红火,官场失势,一切就都完蛋。

陆二禄一下有了紧迫感。今天和伍根定结为弟兄,是开始,也是起点。伍根定应当是最起点的一个,以后还得有赵得厚,有公安局长,有牛如刚。再往后,还得有市长、省长。就像乔保中,攀上了市领导,当上了政协常委,生意越来越红火不说,谁又敢像查封他的羊毛一样去查封乔保中。用乔保中的话说,生意有多大,你的势力就有多大,如果一百万相当于政协常委,一千万就能相当于政协副主席,一个亿就能相当于副市长副省长。如果能干成荣毅仁,当国家副主席也是自然而然。

陆二禄看眼表,觉得时间还早。他决定去找找赵得厚,交交朋友,看人家有没有什么需要,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通过赵得厚认识公安局长。彩玉的表哥他打听过了,确实是给局长开车,但他表哥毕竟只是个司机,面子远没有赵得厚这个办公室主任大。再说彩玉的表哥心也狠,开口就是十万。如果赵得厚肯出面引荐,直接去局长家也未必用得了十万。

买了一千多块钱的烟酒来到赵得厚家,赵得厚却不在家里。老婆也不知道赵得厚到哪去了。陆二禄止不住一肚子失望。陆二禄说,像你们家这一级领导,局里也应该给装部电话了。

赵得厚老婆哼一声,说,人家正主任、正科长都给装了,他们副职还得等着,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现在电信也开放了,装一部电话也不是太难,费用也降到了四五千,他们兄弟四人就每家装了一部。现在一千万的贷款已经到手,给赵得厚装一部电话也不算什么大事。陆二禄说,我给你们装一部吧,有电话到底方便,不管多远,什么事说一声就完了,不用跑路,也不耽误时间。

赵得厚老婆一下高兴了,说,还是你们商人好,又有钱又不受人管,想干啥就干啥,哪里像我们,天亮就上班,还有许多纪律管着,装电话的事,还得问问我们老赵,不知人家同意不同意。

看着赵得厚老婆兴奋的脸,陆二禄心里骂:狗屁,我们活得自在?现在谁都能管我们,你们不点头,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干,我们就是你家厨房的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剁,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陆二禄说,装电话也是为了工作方便,怎么会违反纪律,赵主任又怎么会不同意。

很明显,赵得厚老婆变得热情起来,并且叫儿子去喊赵得厚。儿子问到哪找,赵得厚老婆说,他还能到哪,肯定去老黄家打麻将了。

赵得厚老婆开始主动和陆二禄说话,陆二禄止不住一阵得意。看来钱这东西还真不错,又遇到一个爱钱的。陆二禄也想更大方一点,他甚至想也把她拉下海,但还是觉得不能。一个丁娟下海,就有可能把他浑身的水榨干,如果再拉一个下来,那非把他的血吸完不可。做生意,关键时还是要精打细算。陆二禄再不敢多说,也不敢再吹他如何能赚钱。

赵得厚的儿子回来说他爸不回来。赵得厚老婆说,他一上了麻将桌,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离开。

出了赵家的门,陆二禄的心情一下又冷到了冰点,酒后的兴奋也差不多完全消退了。这让他又真切地感觉到当官的并不好巴结。现实又让他回到了低三下四。他明白,在官人眼里,他们永远都是主宰,他们永远都是正统,商人就是他们手里的玩偶,他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怎么管制就怎么管制。如果哪天不舒服了,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妈妈的,钱在老子手里,老子也是主宰,老子想给你就给你,不想给你,你也抢不走。陆二禄吐一口唾沫。他打心眼儿里再不想见赵得厚,更别说出钱给他装电话。但细想又不行。这种人你巴结他不一定能给你办事,但得罪了他,坏起事来却有的是办法,不用说添油加醋,只要在领导面前提醒一下,老三的事立马就会有麻烦出来。

陆二禄仰天长叹。叹过,又觉得还是得积极努力拉拢官人。赵得厚阴险狡猾不肯轻易上钩,伍根定、杜丙雄还是够意思。如果在需要的部门都有一两个这样的朋友,今后的一切就会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杜丙雄家就在前面。还不到十点,杜丙雄不会这么早就睡。杜丙雄说过他和市政法委书记有点关系,如果能攀上市政法委书记,一切的一切就全不在话下了。

机会总需要人去碰,就像牛如刚,官也不小,那天竟然就碰巧了。可惜牛如刚再不肯出面,当然他也没有实权。陆二禄决定到杜丙雄家坐坐。

陆二禄买两瓶剑南春,一条红塔山,再到熟肉铺买了酱肘子猪耳朵,提一大包来到杜丙雄家。

杜丙雄爱喝几杯,用杜丙雄的话说,酒和女人一样,越喝越亲。见陆二禄提了好酒,杜丙雄眼睛都亮了,上前将陆二禄手里的东西一把接过来,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咱们俩还真是有点缘分心心相印,我刚想着和谁喝几杯,你就来了。

杜丙雄虽住了楼房,但也只有一室一厨。两人只好到厨房去喝。陆二禄心里清楚酒喝多了,但他还是想喝。两人一连碰几杯,陆二禄将话题转到老三的事上,说,老三的事到现在一直悬着,我现在是一点底都没有。你好好给我分析一下,如果按法律判,老三应该判几年?如果有人在中间使点手段,最好的结果能是个什么?

杜丙雄再喝一杯,又想半天,说,事情很难说得准,但依我的看法,如果按你说的留在现场的那点犯罪事实,问题不大。如果留下来的那点掺了沙的羊毛最多价值六七千的话,几乎就不够判刑,即使是严打,也顶多判个三年以下,如果坚持依法来判,也可能会无罪释放。

陆二禄有点不敢相信。杜丙雄说,说实话,法律就是法律,条文写得明明白白,几千块钱的犯罪事实,他怎么来判重刑。

陆二禄心里高兴了,但他怕是杜丙雄一时高兴随便说说。况且杜丙雄说过,说法律只是纸上的东西,条文只是个不会说话的大概框框,怎么判,还要人来决定,就像拉二胡,两根弦虽然定死了,但你却可以拉出高低不同的声音。陆二禄说,可现在上面领导都很重视,又撞在了风头上,如果领导要严打,法院很可能不得不重判。就像那年严打,我知道的一个人在火车上偷了人家一个照相机,相机只值五六百块,当时抓到派出所登记了一下就放了,可严打时,有前科的全抓,一下判了三年。

杜丙雄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也提高了许多,说,那是什么时代,那时法律还不健全;现在什么时代,现在是依法治国时代。我杜丙雄是干什么的?徇私枉法我害怕,但以身护法是我的天职,如果谁敢不依法办案,我敢提了脑袋把他告到北京,就是死,我也要做护法英雄。

杜丙雄有点喝大了,爱吹牛的老毛病也犯了。但这也正是个机会,怂恿他引荐一下政法委书记。陆二禄再给杜丙雄敬一杯,然后说,我总觉得老三的事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得有一个得力的大领导来出面。你是政法界老资格的领导了,听说你和政法委范书记关系不错,你能不能给我穿个针搭个桥,我去活动一下范书记。你放心,事情成了,我不会亏待你。

杜丙雄立即连连摇头,说那样的大领导一般不见商人。从话音里听出,杜丙雄从骨子里看不起商人,他只会从商人手里榨钱。陆二禄气不打一处来,他生气地说,大领导不见商人大领导的钱从哪里来,有钱使得鬼推磨,我就不信他和钱有仇。

杜丙雄仍然摇头,然后说,官场的事你不懂,像他们那样管官的大官,如果收钱,也不会收商人的,有官人给送,就足够了。

看来是小看了杜丙雄,这家伙确实是只老狐狸。当然,他也许根本就和范书记搭不上茬儿。陆二禄恼火了一连喝几杯,说时间不早了,然后告辞回家。

感觉已经是后半夜了,但陆二禄却越睡越清醒。彩玉表哥这条线索不能放过。彩玉的表哥虽然只是个司机,但司机是领导的腿,也许和领导的关系真不一般,如果那十万真给局长,局长真的要十万块钱,一切就好办多了。如果这件事办成,也就和局长拉上了关系。有局长这样的后台,在本市,就什么都不怕了。陆二禄想,明天再和彩玉细说说,看怎么具体把这件事办好办成。

一连翻几个身,又想到了陈小玉。陈小玉已经开始回应他的友好,昨天送他一件毛背心,而且是那样的合身,可见是费了一番心思。这样的用心,绝不是为了偿还他送她的礼物,因为他能感觉出这件毛背心里面的情义。但让他烦心的是,何影告诉他小玉又有和男朋友和好的迹象,好像又一起做饭,甚至一起睡觉。想到此时小玉有可能和另一个男人睡在一起,陆二禄的心一下子又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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