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重水复,路在何方?

1、的士司机群体上访

第二天早上,田晓堂坐在办公室里,刚要给庹毅打电话,突然听见外面街道上汽车喇叭长鸣,不由得十分诧异。他正想走出去看看,王岩东和马乔俊匆匆推门进来了。

王岩东汇报道:“大约有50多位的士司机,聚在县委大院门口,为的士司机被害案迟迟不破,要求见庹书记。”

马乔俊补充说:“这些司机还算理性,暂时没有什么过激行为。”

田晓堂问:“他们该没提那个传言吧?还有,庹书记露了面没有?”

王岩东说:“具体情况我还不大清楚。这样吧,我和小马先去县委那边摸摸情况,再回来向您详细汇报。”

田晓堂说:“好,快去快回吧。”

10分钟后,王岩东和马乔俊就回来了。王岩东介绍说:“庹书记不在,尹笑杰副书记在大门口跟司机们对话。可司机们说尹书记只是个副职,说话不管用,非得把庹书记找回来不可。我听见司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说公安局包庇凶手,估计就是那个传言散布出来后,激起了的士司机们的义愤,这才引发了这次集体上访。”

田晓堂说:“光靠尹书记只怕处理不下来,我得过去帮帮他。”他霍地站起身来:“我们走吧。”

王岩东却劝道:“庹书记只是安排尹书记处理这起上访事件,并没有安排您,司机们只是要求见庹书记也没有要求见您,您又何必自找麻烦呢?”

田晓堂一边疾步往外走,一边批评道:“庹书记没安排我,司机们没找我,难道说这事就跟我没有关系?遇到矛盾就躲着走,见了困难就当缩头乌龟,这可不是我的性格!我倒是想去听听司机们怎么说,也从侧面了解一些情况。”

田晓堂在王岩东和马乔俊的陪同下,匆匆穿过后院,来到县委大院门前,只见大门口人声鼎沸,被围得水泄不通。堵在这里的人,除了上访的的士司机,更多的是围观看热闹的群众。尹笑杰的圆脸上满是汗水,嗓音已经嘶哑,却还在努力地劝说着。他对面的司机们根本不买账,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嚷着,非要让庹书记跟他们对话。

田晓堂走到尹笑杰身旁,尹笑杰看见他像看到了大救星,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面带感激地说:“田县长来了就好啦。他们嫌我是个副的,解决不了他们的问题,一点也不听我的。如今老百姓上访都学乖了,只找一把手,只认一把手!”

田晓堂说:“他们指名道姓要见县委书记,我这个代县长他们也不一定看得上啊。我来试试吧。”

田晓堂看着情绪激动的上访司机们,突然从人群中发现了壮汉司机刘万峰。刘万峰显然也看见了他,挤到前面来,对他笑道:“你也来维持秩序啊。”

站在田晓堂身后的马乔俊介绍说:“这是田县长。”

刘万峰狐疑道:“田县长?他不是政府的科长吗?”

田晓堂笑着解释:“刘师傅,对不起啊。我坐了你两回车,为了多了解一些真实情况,就骗了你。”

刘万峰有些回不过神来:“没想到,真没想到,您就是田县长!您坐了我两回车,我居然不知道你就是我们的县长!”

这时,王岩东两手叉腰,大声道:“司机同志们,大家辛苦了。县委、县政府对大家前来反映问题高度重视,安排县委尹书记接待大家……”

人群中一位瘦高个打断道:“你是哪棵葱啊?”

王岩东瞪了瘦高个一眼,说:“我忘了作自我介绍,我是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王岩东。请大家先听我把话说完,不要随便打岔,好不好?县委、县政府安排尹书记接待大家,其实尹书记对你们提出的问题完全可以表态的,大家却非要庹书记来对话。我个人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

人群中立即吵嚷起来,有人还骂骂咧咧的。

王岩东满脸威严,扫视着对面的上访者,一字一顿地说:“我刚才说过了,不要随便打岔。这是对别人起码的尊重嘛!”王岩东说完,就面无表情地望着人群。过了一会儿,现场便逐渐安静下来。

田晓堂目睹这一幕,暗想王岩东这人倒还有几分煞气,能镇得住场。

王岩东接着道:“庹书记是全县90万人民的书记,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每个上访群众都要他亲自出面接待,他非累死不可。而且,今天他在市里开会,根本不在县里,不可能赶回来接见大家。”顿了顿,又说:“庹书记赶不回来,不过新任代县长田晓堂同志闻讯已赶过来了。田县长刚到任不久,大家可能还不熟悉。田县长作为县政府一把手,事情也非常多,但他说群众工作无小事,大家来上访是大事,再忙也要见见大家。下面,就请田县长跟大家对话,大家信不信得过?”

王岩东这番话采取先抑后扬方式,收到的效果自然大不一样。司机们议论了一阵,大概是觉得再坚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就同意跟田晓堂对话。

田晓堂清了清嗓子,坦诚道:“司机朋友们,大家为屈死的同行鸣冤,我很受感动。这个案子迟迟破不了,我作为县长,也有脱不开的责任。在这里,我首先向死者的亲属,向大家道一声歉!我听到了大家的一些说法,知道大家对我们政府部门不太信任。我先表个态,这个案子不论涉及到谁,不论查办的难度有多大,我们都会一查到底,查个水落石出。大家可能认为我在说大话,究竟我说的话能不能算数,大家等着瞧吧。现在我有个建议,大家选派5名代表,跟我到会议室去坐下来谈,直到谈满意了为止。这么多人堵在这里,既影响正常的办公秩序,阻碍交通,也耽误大家拉客跑生意啊。”

半小时后,刘万峰等5名被推选出的代表与田晓堂正式开始对话。

刘万峰首先发言:“我今天跟田县长是第三次见面了。前两次见面,是他坐了我的的士,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新来的县长。一个县长能坐的士体察民情,我觉得这个县长起码是值得信任的。也正是出于对您的信任,我今天说话就直来直去。我希望县里给我们一个期限,到底何时能够破案?这个案子已经拖了快两个月了,现在看来还真是事出有因。如果那个传言不虚,你们敢不敢重拳出击,伸张正义?尽管刚才在大门口,田县长已经表过态了,可我还是不大放心。”

其他4位代表也先后发言,提出了相似的要求。

田晓堂很干脆地说:“大家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事实上,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样,也非常焦急。这样吧,还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争取能够破案!请大家放心,我已经说过了,此案不论涉及到谁,我们都不会包庇姑息,都将绳之以法!”

尹笑杰有些讶然地望着田晓堂,担心地说:“一个月限期,也太紧了吧?要不,改为两个月吧?”

田晓堂却异常坚决:“就一个月,不能再拖了。”

刘万峰说:“田县长有这个积极的态度,我们非常感谢。我们等着在一个月内,听到破案的消息!”

田晓堂不免有些感慨:“刘师傅,你说感谢,我真是很惭愧啊。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还请你们多多谅解!”

对话结束后,从会议室出来,尹笑杰请田晓堂到他办公室去坐坐。

田晓堂笑道:“我早应该过来跟尹书记汇报的,只是事情太多,一直抽不开身。今天机会难得,正好向您请教。”尹笑杰比田晓堂大十来岁,田晓堂得表现出足够的尊重。尹笑杰这个“骑墙派”今天能主动发出这个邀请,可是需要一定勇气的。这也说明,尹笑杰的态度在悄然转变。

尹笑杰摸着大肚子,呵呵笑道:“田县长,您折杀我了。应该是我去向您汇报啊,您这是在婉转地批评我吧!”

两人相互客气着走进尹笑杰的办公室,尹笑杰请田晓堂坐下后,又亲手泡来一杯热茶,然后很吃力地坐进沙发里,屁股挪动半天,总算才安定下来。他的肚子太大了,怎么坐着都不够舒服。

尹笑杰说:“今天多亏田县长出面解围啊,不然我还真没法应付下来。庹书记没给我任何指示,我哪敢乱表态呀。不过您答应一个月破案,我替您捏了一把汗啊。到时候要是兑现不了,您可就被动了……戊兆的情况复杂啊!”

尹笑杰一句“情况复杂”,田晓堂感觉意味深长。面对这善意的提醒,田晓堂笑道:“我也知道情况复杂,所以我特别需要您的支持和帮助。您是戊兆的老领导了,工作经验丰富得很,对我您可得多传帮带呀!”

尹笑杰连连摆手:“田县长又谦虚了。”

田晓堂试探着问:“庹书记对这个案子是怎么看的?他觉得县公安局还能管这个案子吗?”

尹笑杰笑了笑,笑得有点古怪,说道:“他对这个案子从来避而不谈……您说一个月破案,我看很难很难。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可能。”

田晓堂不由得愣住了。

尹笑杰压低声音道:“我跟您明说了吧,庹书记今天其实没有外出,他就躲在办公室里,可无论司机们要求多么强烈,他始终都不肯露面,却把麻烦丢给我去处理,又不给我授权,我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哪敢轻易答复司机们啊。”

田晓堂越发吃惊。尹笑杰说得含蓄,他却听明白了。庹毅与莫仲乾的交情,只怕超出了他的想象。指望庹毅去查处莫仲乾的小舅子,根本就不现实。他昨晚还对庹毅抱有一线希望,想去请示一下庹毅,现在看来已没这个必要了。

临走时,尹笑杰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摇了又摇。田晓堂自然懂得尹笑杰的心思,嘴上却什么也没说。他想,尹笑杰终于向他这边跨出了一小步。尽管只是一小步,却非常难得。

田晓堂回到政府大院,刚坐下,王岩东就过来了。

王岩东一开口,就道出了和尹笑杰一样的担忧:“您答应一个月破案,可这案子一个月内破得了吗?”

田晓堂脸色严峻,声音低沉而坚定:“再难也要想办法破案!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老百姓对我们就会失去最基本的信任,政府的威信就会**然无存!”

王岩东仍然力争道:“我知道您心里急……可是,您想过没有,万一到时案子没破,的士司机们就会死缠着您讨说法,某些领导则正好看您的笑话,在背后挖苦您不知深浅和死活。我觉得,这风险实在太大了。您目前毕竟只是个代县长,在戊兆还立足未稳啊。”

田晓堂感激地瞥了王岩东一眼,却又毫不动摇地说:“光想着个人的风险和得失,手脚就放不开了。我相信一条,邪不压正!只要我们充分依靠上级组织,依靠人民群众,这案子就一定能早日真相大白!”

王岩东这才知道田晓堂已痛下了决心,再怎么劝都没有用了。他既为田晓堂感到担忧,又被田晓堂敢于碰硬的勇气所折服,不禁钦佩道:“田县长,您真是条汉子!”顿了顿,又关心地问:“您打算怎么抓这个案子?”

田晓堂还不想把心中的整个计划和盘托出,就只是吩咐道:“你中午跟施响悄悄联系一下,摸一摸他的态度。如果他愿意配合我们,下午我再和他见面细谈。”

王岩东答应道:“好,我抓紧去办。”

王岩东走后,田晓堂在屋子里来回踱着碎步,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他断然决定对的士司机被害案限期侦破,其实就是要拿莫仲乾开刀,也是在向庹毅的一手遮天发出挑战,这无疑会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不过,他已打算豁出去了!刚来戊兆时,他还想着与庹毅和平共处,团结协作,哪怕实在尿不到一个壶里,也要力求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现在看来,他真是太天真太可笑了。他又想起了甘泉水送给他的“低调做人,踏实做事”8个字。他猜测,甘泉水强调“低调做人”,只怕也是暗示他对庹毅要忍让一些,凡事以大局为重。可是,庹毅做得实在太过分,太不讲原则了,甘泉水恐怕根本就想象不到。他如果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愧对自己的良心,也愧对一方百姓了。

用过午餐,田晓堂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就叫上王小磊,说:“走,我们去胜利路。”

2、秘密办案

10分钟后,田晓堂来到了郑良祠。一下车,他惊喜地发现,郑良祠完全变了。他记得上次过来,郑良祠就有了些许变化。当时是在姜珊带头呼吁下,县政协出面作了修缮。而这次的变化尤为明显,不仅房前的小院子里移栽了5棵粗壮的大榕树,而且还制作了一尊郑良的半身塑像,摆放在屋子的正中央,四周墙壁上则挂满了介绍郑良其人其事的展板。让他更为意外的是,这里居然设有管理员——一位挺健谈的李姓老头儿。

老李认出了田晓堂,一看见他就叫田县长。田晓堂问:“是哪个单位牵头做的这些事?”

老李说:“县政协呀。这是华世达主席亲自抓的。”

田晓堂哦了一声,居然并不觉得有多么意外。他想,大概也只有华世达,才会怀着满心的敬意,为郑良制作半身塑像,在院子里栽上5棵榕树——这显然是为了纪念当年郑良带领戊兆百姓在城北栽下500棵榕树的善举。

田晓堂又问:“您也是县政协聘请来的?”

老李笑了起来:“我是县政协的退休干部,就住在这附近,华主席想找个人照看这里,我就自告奋勇地来了。我不拿一分钱报酬,完全是学雷锋。”

田晓堂忙表示感谢:“老李,谢谢您呀,把郑良祠照管得这么好。”

老李说:“这没什么。我反正在家里也是闲待着,到这儿来,也算是发挥余热吧。”

田晓堂毕恭毕敬地站在郑良的塑像前,默默地凝望着。他不知道这尊塑像是否形似郑良本人,但他感觉颇为神似。那坚毅、咄咄逼人的目光,那紧抿的嘴巴和两颊紧绷的肌肉,把郑良嫉恶如仇、刚直不阿的个性展现得淋漓尽致。面对这活生生的塑像,他仿佛穿越了时空,跟郑老先人在进行无声的对话和交流。慢慢地,他感觉周身的热血在奔涌,在沸腾。他的双手已变成了拳头,且攥得紧紧的。

走出郑良祠,他仰头望了望天,突然想,和“强颈县令”郑良当年掀起的那场治贪风暴相比,他过问这起案子又算得了什么呀!

回到办公室,已是下午2点了。王岩东过来告诉他:“已经跟施响接触过了,他表示愿意配合我们。我和他约好了,下午2点半您召见他。”

田晓堂说了声好,问道:“在哪儿见面合适呢?这里人多眼杂,只怕不行。我跟他见面的事,要高度保密,必须选一个相当隐蔽的地方。”

王岩东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已经安排好了,我有位亲戚在城南一个僻静的小区里有套房子,他们两口子到广州照看孙子去了,就把这套房子的钥匙放在我手上。去那里见面,应该很隐蔽。我已把房子钥匙交给施响了,让他先去等候我们。”

田晓堂点了点头,对王岩东的机敏十分满意。又问:“你看我们坐什么车去?”

王岩东笑道:“您为我配备的小车已经提回来了,还没来得及上牌照。我来开着这辆没有牌照的新车去吧,别人也不知道这车是哪儿的。”

田晓堂说:“新车提回来啦?好,好。就按你说的,坐你的新车,我们这就走。”

见到身着便装的施响,田晓堂紧紧握住他的手,热忱地说:“我找你的目的,王主任都跟你讲明了。我相信,你会大力支持的!”

哪怕是穿着便装,施响满身都透着英武之气。他笑道:“田县长客气了。其实,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这个血案迟迟不破,我作为一名老刑警,心里真是窝火透了。现在好了,有您高度重视这个案子,破案就为期不远了。”

田晓堂说:“你也知道,案情很复杂,社会上有传言说是老莫的小舅子孙强干的。这个传言还引发了的士司机们的集体上访。你对这个传言怎么看?”

施响的回答很含蓄,很小心:“我们做警察的从来只认证据,有足够证据支持的,才是真的。所以,我不敢对那个传言妄加评判。不过,据我暗中调查了解,发案的那条街上的监控装置当时并未遭到什么雷击,而是事后被人为弄坏的。这里头显然有鬼。”

田晓堂不由得一愣,说:“你讲的这个情况很重要。你觉得我们应该从哪儿入手?”

施响早已成竹在胸,不假思索地说:“我建议,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一把手刘支队直接追查这个案子,我暗中配合。要采取秘密侦查的方式,免得打草惊蛇。”

这个建议跟田晓堂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有点不放心地问:“刘支队这人怎么样?靠得住吗?”

施响说:“刘支队是军人出身,为人很正派,原则性很强,办案有一套,跟我私交也不错,而且他对莫局长早就看不惯了。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王岩东在一旁插话道:“光刘支队让人放心还不行,所有参战的警察都必须过得起硬,确保不走漏一点风声。一旦泄密,破案难度就会成倍增加。我觉得,知晓秘密办案内情的人越少越好。”

田晓堂沉默半晌,点头说:“岩东的考虑不无道理。我看这样吧,我来向市领导汇报,提请市领导单独向市公安局长发话,市公安局长再直接给刘支队下达任务,然后由刘支队挑选两三位特别可靠的同志,组成秘密办案小组。”

施响说:“保密工作能做到这种地步,直接泄密的可能性应该很小了。不过莫局长干了几十年警察,早已成了精,有一丝风吹草动,他就会警惕地竖起耳朵。”

田晓堂说:“我们动作一定要快。动作慢了,就容易陷入被动……这个案子,拜托你了!”

施响的国字脸上神色肃穆,响亮地表态道:“请田县长放心,我一定协助刘支队,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这世上还没有破不了的案,只有破不了案的人。”

见施响态度积极,信心满满,田晓堂颇感宽慰。

回到县政府,田晓堂突然接到云赭日报社社长符有才的电话。符有才高声大嗓地叫着:“周传猛约我过来看看你,我们已经动身了,你赶快淘米洗锅,张罗晚饭吧。”

田晓堂高兴道:“欢迎欢迎,我等会儿就到县宾馆去恭候两位大哥!”

田晓堂叫来马乔俊,让他在县宾馆餐厅订个包间。马乔俊出去了两分钟,又返回来,报告说:“我已打电话订好了。”

田晓堂看着文件,头也不抬地说:“好,好。”

马乔俊却没有离去,犹豫了片刻,才支吾着说:“还有件事,想向您汇报一下。”

田晓堂疑惑地抬起头来,望着马乔俊。

马乔俊说:“我起草了一份嫁接招商的文件,早就送给了汤县长,请他审定,可迟迟不见回音。”

田晓堂心里明白,汤远辉和庹毅对他倡议的嫁接招商工作并不怎么热心。不过,庹毅既然在“四大家”领导联席会上主动表态由自己牵头主抓此事,就总得做做样子,有所动作吧。他正想对马乔俊明示几句,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地振动起来。拿起一看,是甘泉水的秘书赵家伟打来的。田晓堂忙用手势示意马乔俊回避,马乔俊知趣地笑了笑,快步退至门口,转身轻轻掩上门。

见门关紧后,田晓堂才接通赵家伟的电话,亲热道:“赵老弟啊,有什么指示?”

赵家伟的嗓音甜得腻人:“我哪敢指示您啊。我是特意打电话来道谢的。我姨爹、姨妈又回那家玻璃公司上了班,这两天简直高兴坏了!太感谢您了。”

田晓堂笑道:“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不过是小事一桩嘛。”

赵家伟感叹起来:“对您只是一桩小事,可对他们来说,就是关系到吃饭和生计的大事啊。”

田晓堂问甘泉水在不在家,赵家伟说他到省里开会去了。田晓堂托付道:“甘市长一回来,你马上告诉我,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赶紧向他汇报。”

赵家伟满口答应:“好。他一回来,我就打电话过来。”

符有才和周传猛到达县宾馆时,田晓堂已在餐厅门口候着了。进了包间,周传猛呵呵笑道:“我在县里也干过好些年,知道县里接待任务重,陪酒压力大。田老弟当了这些日子的县长,每天忙着应酬接待,该没有醉趴下吧?”

田晓堂撇撇嘴道:“听您这口气,好像我们县干部都是酒囊饭袋,每天光在瞎喝胡混。您放心吧,到戊兆来了这些天,我还从没放开喝过。今天您来了,我正好过过酒瘾,一定陪您喝个尽兴,不醉不休!”

周传猛叫道:“嘿!做了县长,果然大不一样,说话这么牛皮哄哄!老符你给我听着,今天不把田县长灌到桌子下面去,我就倒爬着滚回云赭!”

符有才的反应却不怎么热烈,苦着脸说:“老周你跟晓堂单挑吧,我的老胃病这两天犯了,可不敢多喝。”

周传猛一脸鄙夷地道:“老符你的臭毛病真多啊。我可不管你,今天我们三个人难得凑在一起,一定要比着喝,放开喝!”

周传猛酒兴这么高,田晓堂自然热情应战。斟满三大杯酒,田晓堂举起酒杯说:“欢迎两位大哥!”

周传猛问:“是一口到基层么?”

符有才哀求道:“就一口到中央吧?”

周传猛说:“那可不行,必须一口到基层。”

田晓堂忙解围:“我和周大哥一口到基层,符大哥两口再到基层。”

所谓“一口到基层”,就是一口干完一满杯;“一口到中央”,则是一口喝下半杯。田晓堂一仰脖子,就把杯里的二两多酒全部倒进了喉咙。紧接着,周传猛也喝净了杯中物。只有符有才愁眉苦脸地犹豫了半天,才勉强吞下小半杯酒。

很快,两瓶五粮液就见了底。田晓堂和周传猛一人大约喝了八两多,符有才少一些,不到四两酒的样子。见瓶中酒都喝光了,田晓堂忙让马乔俊叫服务员再拿一瓶酒来。

不想女服务员出去后,半天也不见人影。周传猛端着空杯子,轻轻摇晃着,挖苦道:“她大概是搭乘飞机,上四川宜宾五粮液酒厂买酒去了吧?”

田晓堂觉得得罪了客人,自然十分恼火,心想这县宾馆的管理和服务水平越来越差,还真是需要改制了。正想对周传猛解释两句,女服务员总算抱着瓶酒姗姗出现在门口。田晓堂只差一点就冲她发火,不过就在难听的话刚要冒出嗓子眼时,他还是克制住了。

田晓堂往周传猛的杯子里斟酒时,周传猛打着酒嗝说:“田老弟啊,你别舍不得你那酒。我们不会白吃白喝,戊兆这边需要宣传个什么,你只管发话,我和老符保证不惜频道资源,不惜报纸版面,帮你宣传到位,包你百分之百满意!”

知道周传猛是在说玩笑话,田晓堂还是认真道:“今后戊兆这边的新闻宣传,还要请两位大哥多多关照!”

送走符有才和周传猛,田晓堂回到办公室,喝了一会儿浓茶,感觉脑子变得清醒了些。他想起刚才周传猛说到的新闻宣传问题,心头忽然冒出一个主意:眼下有件事情,倒是可以让他俩在报纸和电视上披露一下。不过,他又有些犹豫不决。反复惦量了一番,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便掏出手机来……

打完电话,田晓堂又想起了今天中午看到的面貌一新的郑良祠,突然意识到,华世达对郑良祠的修缮倾注那么多心血,说明他在骨子里依然还是原来那个华世达。他表面上的消沉、超脱、无所作为,大概是迫不得已吧,或者说不过是一种假象。想到这里,对争取华世达的支持,田晓堂突然又有了信心。借着酒壮人胆,他决定不管华世达是否同意,现在就直接闯进华世达家里去,逼着华世达与他相见。

田晓堂叫来马乔俊,问明华世达也住在后院,就让他带路,引自己去华世达那儿。

3、华世达不肯原谅田晓堂

华世达的宿舍离田晓堂的住处其实只隔两幢楼。来到那幢宿舍楼下,马乔俊往上指了指,告诉田晓堂,华世达就住在202室,田晓堂便让马乔俊先回去。马乔俊正想说句什么,话还没出口,只见一位卷发披肩的中年妇女沿着楼前的小路缓缓走了过来,马乔俊忙趋前一步,叫道:“宁大姐——”

中年妇女淡然一笑,说:“是小马呀。”说完瞥了田晓堂一眼,目光显得有些迟疑。

马乔俊见状忙热情地介绍道:“这是新来的田县长……宁大姐是庹书记的爱人。”

田晓堂立即满脸笑容道:“宁大姐好!”

宁大姐已走到跟前了,她又是淡然一笑,轻声说:“田县长好!”说完嘴角那一抹笑就隐去了。

借着楼梯口橘黄色的灯光,田晓堂看清了宁大姐的面容。这是一张很端正的脸,只是脸色有些晦暗,神情有些落寞。

道了声“再见”后,宁大姐就匆匆而去。目送着她的背影,田晓堂暗暗有些纳闷。

田晓堂径直上了二楼,揿响了202室的门铃。开门的正是华世达。他一脸惊讶地望着田晓堂,堵着门口,并不说话。

田晓堂倒也不觉得多尴尬,呵呵笑道:“华主席,您老也不给我机会,我等不及了,今天就不请自到,打上门来了。您总不至于不让我进屋吧?”

华世达还是不吱声,犹豫了片刻,才敞开门,放田晓堂进来。

田晓堂坐下后,四处看了看,问道:“嫂子呢?”

华世达淡然道:“她在云赭城区照看读高中的女儿,没随我过来。”

田晓堂轻轻哦了一声,又主动找话道:“我今天中午去了一趟郑良祠。真没想到,在您的关心下,那里的变化会有那么大!您做得实在太好了!”

提到郑良祠,华世达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说:“纪念郑良这位先贤,我们做得还很不够啊……我现在反正闲着没事,就想搜集些史料,写写郑良的故事。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硬颈县令》。”

田晓堂赞同道:“您写这本书,很有价值,很有意义,将来可以作为戊兆干部教育培训的乡土教材。一位封建时代的县官,能有那么一种风骨和境界,真是太不简单了,很值得我们后人学习啊。”

华世达说:“我只是有这个初步想法,能不能写出来,还说不准呢。”

田晓堂欠了欠身,笑道:“您一定要写出来,我们都等着读呢。”见气氛缓和了些,他不失时机地一转话锋道:“我今天是来向您负荆请罪的!”

华世达微微一愣,装糊涂道:“负荆请罪?你言重了吧。”

田晓堂详细地向华世达讲述了当时把付全有调往高建公司的前因后果,反复解释自己实在是出于万般无奈才做了这件傻事,请求华世达给予谅解。这些话在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今天终于吐露出来,不管华世达最后能否原谅,他都觉得精神负担减轻了不少。

华世达默默地听他说完,脸色冷冰冰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你今天把这事挑明了,还说要向我请罪,这我可担当不起!我这人一向耿直,今天也跟你直说了吧,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我恐怕很难原谅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时为了推进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付全有大闹市委组织部,又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影响!我好不容易咬紧牙关挺过来,没让付全有那小子占到便宜,可最后你却给他大开方便之门。这样一来,不仅陈春方得以逃脱,就连付全有最终也逃脱了,这场声势浩大的改革岂不是完全失败了?!付全有去高建公司上班不久,还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得意洋洋地说他是因祸得福,现在既有行政级别,又拿着高年薪,政治待遇、经济待遇双丰收,真是过得比神仙还快活!我当时差点气疯了,为此还病了一场……我真的无法说服自己去原谅你。我这人就是一根筋、直肠子,请你理解。”

田晓堂怔怔地望着华世达。他没想到华世达的态度如此坚决,哪怕他满怀诚意道歉,竟然一点也不肯通融。他不免有些手足无措了,却还是尽最后的努力央求道:“这事我确实做得很冒失,让您受到了很深的伤害。无论您肯不肯原谅我,我都要再三向您表示歉意!”

华世达摆摆手:“不用多说了,说多了也没用。”说罢他闭上了眼睑,仰靠在沙发上。过了片刻,他微微睁开双眼,轻声道:“我当个挂名的政协主席,其实只是闲人一个,什么事都不管,超脱得很。今后你再也不要来找我了,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田晓堂还是不甘心,再次恳求道:“您是我的老领导,我非常需要您的支持啊!”

华世达却有些不耐烦了,面露愠色道:“我现在已不问政事,只想图个清静。希望你能成全我,好吗?”

田晓堂悻悻地离开华世达的家,满心懊丧。他以为今天主动上门致歉,多少还能缓和一下跟华世达的关系,哪想华世达竟然如此固执,简直让人不可理喻。

走出楼洞,一个人突然从旁边的暗处钻出来,田晓堂定睛一看,却是马乔俊。他问:“你没回去啊?”

马乔俊笑道:“我在这儿等您呢。”

田晓堂没有再说什么,迈开步子就往前走。马乔俊如此殷勤周到,他虽然觉得没必要,心里却还是喜欢的。

两人默默地走到县政府办公楼下面,田晓堂不禁又想起了刚才意外碰见的宁大姐,忍不住问马乔俊:“宁大姐在哪儿上班?”

马乔俊说:“宁大姐名叫宁红,在县财政局上班。她为人很和善,大院里的人都叫她宁大姐。”

田晓堂轻轻哦了一声。县领导的爱人一般都在财政局上班,这是个普遍现象,因为财政管钱,绝对是最好的单位。他向马乔俊打听,是想了解宁大姐更多的情况。可他又知道,马乔俊也不便向他讲太多。而有些他真正需要了解的,马乔俊并不一定就清楚。他刚才遇见宁大姐,总觉得她不像是县委书记的夫人。从她脸上,不仅看不到那种夫贵妻荣的神情,而且也看不到一个健康女人应有的光泽。

田晓堂心里,暗暗打下了一个问号。

这时,郑祥成夹着个包噔噔噔走下楼来,隔老远就亲热地叫了声“田县长”。

田晓堂问:“这么晚才回去,加班啊?”

郑祥成躬了躬腰,笑道:“马主任布置了个材料任务,我从下午一直写到现在,还没有弄完。准备回家扒一口饭后,接着再弄!”

田晓堂惊讶道:“你还没有吃晚饭啊?”

郑祥成说:“刚才钻进了材料堆里,也不觉得饿,竟忘了吃饭这事了。”

田晓堂忙批评道:“工作要抓紧,饭也要按时吃。把胃饿坏了,反而不利于工作呀。”

郑祥成吐了吐舌头,答应道:“您的话我记住了,今后一定注意。”

进了办公室,田晓堂心想,郑祥成这小伙子也还是不错的。没用他做秘书,他不仅没有表现出一点怨气,而且对工作也没有丝毫怠慢。

转念又想,刚才碰见郑祥成,是不是太凑巧了?莫非郑祥成是刻意守在楼上,专等他回来?而且郑祥成说的话,也十分讲究。他说自己在加班加点写材料,连饭也顾不上吃,既突出了他工作勤恳认真的一面,又表现出他在起草材料上很舍得下功夫。这只怕是针对田晓堂认为他写材料搞调研不如马乔俊而来的。他强调材料任务是马乔俊布置的,大概是要告诉田晓堂,他对马乔俊夺走了自己秘书的位子并不计较,仍然很愉快地接受着马乔俊的领导。总之,郑祥成是想给田晓堂留下一个任劳任怨的良好印象。

对这个猜测,田晓堂也不能肯定。他喜欢手下人机灵一点,乖巧一点,但如果太用心计,过于玲珑,他又不能不暗生警惕。这可能就是相对于郑祥成而言,马乔俊更受他偏爱的原因之一。

田晓堂在办公室里看了会儿材料,手机突然短促地响了一声,提示有短信发来。

田晓堂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翻出短信,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短信是姜珊发来的。她写道:晓堂,我本不想打扰你,可我实在受不了这份煎熬。我痴恋你,痴恋了这么多年,哪怕过去你有家庭,我清楚自己很不理智,可还是傻傻地等待着,不想轻易放弃。就在我快要撑不住时,忽然得知你离婚了。我想只怕是我的痴诚打动了上苍,这是上苍有意要成全我们。然而,你只对我好了几天,态度慢慢又变了。特别是你去了戊兆后,我发现我们俩越离越远了。直觉告诉我,你心里多半有了别人。虽然你曾亲口说过你爱我,现在看来也算不了数。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我终于绝望了,不想再强求了。我们可能真的无缘,你永远只是我的一个梦。此短信看后请删除,哪天我们还是当面谈一谈吧。

看罢短信,田晓堂愣了半天没有动弹,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回宿舍前,他才回复道:对不起,我辜负了你!希望你原谅!

姜珊主动了断这份感情,田晓堂还是大为意外。同时,他对姜珊也充满了感激。这是一个多么明智,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子啊。她爱他爱得那么深,可当她觉得爱情实在无望时,还是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毅然决然地选择放手,这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田晓堂心头,那份愧疚之情便排山倒海般地涌来。

两日后的清晨,田晓堂刚起床,就接到符有才打来的电话。符有才告诉他,昨天《云赭日报》和云赭电视台同时披露了戊兆的士司机被害案迟迟未破,当地群众反响强烈的消息后,市委副书记韩玄德十分生气,昨晚把他和周传猛叫到市委,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责怪他俩不讲政治,不讲大局,要求报社和电视台认真整改,今后绝不允许再出现这种不负责任的新闻。

田晓堂满怀歉意道:“真是对不起啊,让您和周大哥受委屈了!”

符有才笑道:“没事没事。我估计,庹毅在韩书记那儿告了刁状。我有种感觉,韩书记好像知道这个主意是你出的。”

田晓堂微微一愣,说:“是吗?”

田晓堂早早地来到办公室,准备处理一下桌上的文件后,就赶往云赭城区。赵家伟昨晚打电话来,让他今天上午10点半准时去见甘泉水。

田晓堂刚看了两页文件,马乔俊就敲门进来,报告道:“范教授来找您,您见不见?”

田晓堂急忙站起身来,说:“见,当然要见,你快请范教授进来。”

田晓堂来到门口,将一头白发的范教授迎进屋,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待马乔俊给范教授泡上热茶后,田晓堂又吩咐道:“你去叫一叫淡县长。”

淡汉同很快就过来了。他跟范教授握了手,说:“我前两天去孟家渡了解的情况,都向田县长作了汇报。姚总的态度还是没有一点改变吗?”

范教授看起来疲惫不堪,无奈地摇着头,说:“没有任何改变。所以我今天才过来打扰两位县长,想请你们帮我出出主意,往下该怎么办。其实,我现在也可以一走了之的。可那样做了,一是对不住你们,二是我自己也不甘心哪。我上次告诉淡县长,采用新思路进行治污攻关,大概只有80%的成功把握。经过这几天进一步的理论分析,我觉得可以把成功率提高到85%,甚至90%。现在的问题是,姚总不愿再拿200万的科研经费,我的研究就没法进行下去呀。”

田晓堂说:“我正准备明天去一趟孟家渡,跟姚总面对面地协商一下。您放心,研究肯定要继续做下去,200万科研经费我们一定会筹齐的。”

范教授吃了一颗定心丸,显得十分激动,端茶杯的手都在颤抖,高兴地说:“好,好。那我就回去等消息。”

田晓堂关切地叮嘱道:“范教授,您一定要多休息,保重身体,可不要太劳累啊!”

范教授淡然一笑,说:“都一把老骨头了,阎王爷迟早要收我去。只是这项研究没有结果,我死不瞑目啊。只要研究能够成功,我就是累死也值了!”

田晓堂望着范教授那张腊黄瘦削的脸,惊讶过后,敬意油然而生。

4、庹毅发难

上午10点半,田晓堂准时到达市政府七楼,见到了市长甘泉水。

没等他开口,甘泉水就先发问道:“云赭的媒体都报道了戊兆的士司机被害一案,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特别复杂吗?居然还引发了的士司机群体上访。”

田晓堂脸上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他让符有才、周传猛对此案作批评性报道,就是为了营造一种舆论氛围,引起市领导特别是甘泉水的高度关注和重视,以便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推进。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已达到了。

田晓堂说:“我今天来,正是要向您汇报这起案件。”他详细介绍了案情,又强调道:“现在并不能确定凶手就是莫局长的小舅子,但是莫局长显然与此案有一定牵连。所以,我建议将此案交给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去办。鉴于这起案子比较特殊,最好是挑选信得过的人秘密办案。哪怕在市公安局内部,知道此事的人也要越少越好。据我从侧面了解,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老刘是个可靠的同志,可让市公安局长直接向他交代任务。”

甘泉水一脸的愤怒,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太不像话了……这个姓莫的,怎么能在这个重要岗位上一待多年……庹毅对这个案子是什么态度?”

田晓堂听出来了,甘泉水隐隐有一点怪罪庹毅的意思。可甘泉水究竟是怎么看待庹毅的,他还不太清楚。心里没底,不知深浅,就不敢乱说。他想了想,很有分寸地说:“庹书记好像很信任莫局长,对那个传言不以为然……所以我还建议,秘密办案的事,最好也瞒着他。”

甘泉水显得有些惊讶,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说:“你觉得有必要让市公安局秘密办案?还有必要瞒着庹毅?”

田晓堂迎着甘泉水锐利的目光,十分肯定地回答:“很有必要。”他想,幸亏刚才没有多讲庹毅。看来,甘泉水对查办这起案子和惩治案子背后县公安局长的腐败,立场是鲜明的,但对包庇腐败分子的县委书记,态度就保守多了。县委书记毕竟是一方大员,想追查其问题是要下很大决心的。甘泉水连涉及庹毅的话都不愿深入问下去,可见谨慎到了什么程度。

甘泉水抿着嘴,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拍板道:“好吧,这事就交给我……我下午来找市公安局长老罗。”

田晓堂大喜过望,感激道:“谢谢甘市长的支持!”他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破案这下有指望了。

甘泉水问起娜美宁治污攻关的情况,田晓堂如实作了汇报,并主动检讨了一番。甘泉水叹着气说:“我知道,这事难度非同一般,你也不必自责……我同意你的看法,既然范教授还不想放弃,我们就要支持他把研究做完……成功与失败往往只有几步之遥,说不定还坚持两三天,难关就一举突破了……科研经费的事,你抓紧与姚总商量……万一姚总硬是不肯通融,你们县里也得另想办法。”

田晓堂忙道:“好的,好的。”甘泉水这番话,让他心里颇感安慰。

紧接着,田晓堂又汇报了争取云戊高速公路的想法,恳请甘市长予以支持。甘泉水脸上顿时又笑得像弥勒佛了,说道:“好你个晓堂,野心不小嘛……你有这个志气,我当然要全力支持……你说的那个特别理由虽然不好找,但我想也不会完全找不到,关键是看你怎么去找……你不妨跳出戊兆,放开视野来思考,效果可能要好一些。”

田晓堂听得心里暖乎乎的。甘泉水的赞赏与鞭策,给了他莫大的信心和力量。他一时又热血沸腾了,朗声道:“感谢您的提醒。我会拼命努力,争取把这个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办成!”

甘泉水霍地站了起来,向田晓堂伸出了宽厚的右手。田晓堂愣了一下,忙伸手与甘泉水相握。甘泉水眼里放光,右手使劲摇着,说道:“好,好哇……我等着你的喜讯传来!”

从甘泉水那儿出来,田晓堂仍然沉浸在兴奋之中。他想,甘泉水太会激励下属了。他总是一边给你鼓劲,一边给你加压,让你像打了鸡血,服了兴奋剂,斗志昂扬、不管不顾地去攻坚克难。这番激励之下,天大的难事也不愁攻不下来。

走出市政府办公楼,田晓堂略作思索,转身拐进了市委办公楼,去见市委副书记韩玄德。在官场行走,哪位领导都不能疏远,哪方菩萨都不容怠慢。尽管他不太喜欢韩玄德的为人,也知道韩玄德眼下对他颇有意见,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用热脸去蹭人家的冷屁股。他主动上门向韩玄德解释汇报,就是要表明一个态度,让韩玄德觉得他对自己是尊重的,这多少会抵消一点韩玄德的怒气。

田晓堂一见韩玄德,就先自我批评道:“我是来向您作检讨的。实不相瞒,报道的士司机被害案,是经过我同意了的。我的本意,是想给县公安局施加点压力,督促他们尽快破案,给被害人家属和人民群众一个交代。但这样做,又造成了很不好的社会影响……只怪我事先考虑不够周全,今后一定认真吸取这个教训……”他的话半真半假。

韩玄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缓缓道:“你现在是一县之长了,一言一行都代表一级政府,必须慎而又慎,绝不能头脑发热啊。”

田晓堂一脸诚恳,点着头道:“这次教训很深刻,我一定牢记您的批评,在今后多加注意!”

韩玄德的脸色缓和多了,用一种很贴心的语气道:“晓堂啊,我是很看好你的。我不希望你在一些小事上犯错误、栽跟头,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田晓堂怔了怔,忙说:“谢谢韩书记。您放心吧,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从市委办公楼下来,田晓堂还在琢磨韩玄德最后那两句话。他知道,韩玄德一直还是挺欣赏他的,他也没有在什么大事上直接得罪过韩玄德,所以韩玄德说看好他,并不一定就是虚情假意。当然,也不排除韩玄德只是顺口说说场面上的话。有些领导见了任何下属,都会极力表白自己的看重和期许,哪怕背后正在对人家动刀子。这是一种老辣的驭人之术,不在官场操练多年,只怕是学不来的。

不管韩玄德对他态度如何,他已经无法跟韩玄德在感情上真正亲近起来。因为韩玄德与庹毅走得近,与朴天成也有交往,又曾在华世达面前为庹毅、朴天成说过情,田晓堂早已有所警觉。即便韩玄德真有心对他好,他也不会投奔过去。

田晓堂来到停车坪上,正要上车,突然看见张子亮耷拉着脑袋,从大门口无精打采地踱进来,忙叫了声“张主任”。张子亮一抬头见是他,便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两人坐进车里,田晓堂见张子亮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心地问道:“你现在怎么样?工作调整了吗?”

张子亮哀叹着,怨气冲天地说:“还能怎么调整?我现在已被遗忘了,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几天不来点个卯,也无人过问……被晾着的滋味,真是比死还难受啊。”

田晓堂劝道:“慢慢来吧,不要急……再过些日子,他们还是会启用你的。”他自己都觉得,这番劝慰苍白无力。他不禁又想,如果当时他不知轻重,屁颠颠地跑去做了唐生虎的“近臣”,今天的景况只怕和张子亮一样恓惶,一样苍凉吧。

张子亮苦笑着,不置可否。

田晓堂又问:“最近和唐书记联系过没有?他还在赋闲吗?”

张子亮说:“昨天跟他通过话,他说省委有可能在本周对他进行安置。他的心情一直不好。说到此事,也没有表现出一丝高兴。”

田晓堂说:“有个岗位先干着,总比闲得发慌要强啊。”他想,既然只是安置而不是安排,那职位肯定非常一般,不过是打发一下而已。

中午,田晓堂主动约出姜珊,两人在仙人居见了面。

田晓堂已好久没到仙人居来了。这个位置僻静的小餐馆,曾经是他和姜珊私下聚会的场所,他俩在这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今天,他和姜珊又来到了这里,却是为了结束那段刚刚开花的爱情。

姜珊努力保持着微笑,田晓堂却感觉她笑得有些凄然。

田晓堂低声道:“对不起,姜珊!真是对不起!”

姜珊摇摇头,脸色看起来平静如水:“你不必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觉得我不合适,这是你的权利和自由!我尊重你的选择!”

田晓堂知道,姜珊心口一定在滴血。他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姜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问:“我想提个很冒昧的问题,你心上的那个人,是袁灿灿吗?”

田晓堂怔了怔,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姜珊兀自笑了笑,那笑容却掩饰不住满脸的苦涩和落寞。她举起酒杯,声音有些发颤:“祝你们幸福!”

田晓堂忙端上酒杯说:“谢谢你!”

姜珊仰起头,将大半杯红酒一口吞下。她轻轻放下酒杯,脸上还在坚强地笑着,可眼泪早已婆娑而下……

回戊兆的路上,田晓堂心事重重,眼前老是晃动着姜珊那张凄惶的笑脸。

下午3点半,田晓堂参加了由庹毅主持召开的县委常委、副县长联席会。轮到他发言时,他实话实说:云戊高速公路、农村环境整治两大项目和娜美宁治污攻关都还没有什么进展。

庹毅最后作总结。他还没说上三句话,就开始把矛头对准田晓堂:“戊兆当前最大的问题,还是发展不够。发展不够的一个根本原因,是我们的干部紧迫感不强,缺乏实干精神,攻不下难关,打不开局面。这样下去,莫说撤县建市,我看想在云赭下辖的县市区中位次有所前移都十分困难。我今天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每个常委、县长都是具体分了工的,我和田县长对几项重点工作也是明确了责任的。无论哪个同志管的工作没抓好,进度不快,落实不力,我们都要不留情面地批评督办。批评与自我批评,是三大法宝嘛。我想只要不是背后乱说,当面对同志开展批评,光明磊落,理直气壮!

“刚才田县长说他主抓的三项重点工作都还没有破题,我真是急出了一身汗。田县长以前没在县市干过,大概还不了解基层工作的特点。在县市抓工作,就是要风风火火,立说立行,快节奏,高效率,绝不能按部就班,更不能拖拖拉拉。戊兆太落后了,我们实在耽误不起啊!所以,我今天不得不对晓堂同志提出严厉批评……”

田晓堂早有思想准备,就耐着性子听庹毅训话。他以为庹毅责怪几句也就算了,不想庹毅却没完没了,而且越说越来劲:“我的话田县长你别不爱听,我觉得你来戊兆时间也不短了,却并没有真正进入工作状态,你的注意力也没有集中到该你抓该你管的大事难事上,一些不该你过问的事情,你倒管得特别上心……”

田晓堂满肚子火气直蹿。他想庹毅说的不该过问的事情,只怕是指的士司机被害案吧。今天庹毅几乎撕破脸皮,没鼻子没眼地斥责他,显然与他擅自插手这个案子有很大的关系。他真想不客气地反驳几句。庹毅做得太过分了,简直把他这个县长当成了自家小孩在管教。大概在庹毅的潜意识里,戊兆这一亩三分地上,他还不是想骂谁就骂谁,想整谁就整谁。田晓堂一句呛人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可最后还是没让它吐出来。因为他突然又想,还是不要跟庹毅一般见识,再说光在嘴巴上斗气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庹毅仍在喋喋不休,淡汉同早听不下去了,几次想开口为田晓堂鸣不平,都被田晓堂用眼神制止住了。淡汉同忍无可忍,把茶杯往桌上一蹾,摔手出了会议室。见淡汉同出了门,如坐针毡的文宏韬也紧跟着溜出去了。

庹毅的批判还在继续,尹笑杰也开始坐不住了。他一口接一口地猛喝了一阵茶水,然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会场。

尹笑杰也敢用无声的行动对庹毅表示抗议,田晓堂感到很震惊。尽管在接待的士司机集体上访之后,尹笑杰的态度已有所转变,但他今天又跨出一大步,胆敢当面对庹毅不敬,田晓堂还真是大为意外。

尹笑杰出去后不久,庹毅才草草结束长篇大论。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气氛就显得有点尴尬了。田晓堂却镇静如常,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目光漠然地望着对面雪白的墙壁,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庹毅把话说过了头,反而对他更有利了。

会议室里静得有些可怕,汤远辉终于沉不住气了,起身提来暖瓶,殷勤地往庹毅的茶杯里续水。这种端茶递水的活,都是工作人员干的,今天汤远辉竟然亲自动起了手。

尹笑杰出去了几分钟,迅即又匆匆溜回来了。庹毅紧盯着尹笑杰,犀利的目光就像刀子,尹笑杰有些慌神,两手捧着孕妇样的大肚子,有点结巴地掩饰道:“昨晚陪上面的领导喝多了,喝坏了肚子。跑了一趟厕所,总算轻松些了。”

庹毅哼了一声,揶揄道:“我看你不光是喝坏了肚子,就连脑子只怕也喝坏了吧?”

尹笑杰嘿嘿赔着笑脸,很是尴尬。

田晓堂在心里骂道: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尹笑杰跑出去后,显然是反悔了,这才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找个借口为自己开脱。

又过了一会儿,淡汉同和文宏韬才一前一后大摇大摆地返回会议室。

见人都到齐了,田晓堂干咳两声,开口道:“刚才庹书记对我进行批评教育,我表示虚心接受。”这话一出口,只见在座的人都目瞪口呆,特别是淡汉同,一双眼睛瞪得简直就像铜铃。田晓堂也不理会,接着说:“庹书记说抓工作就是要雷厉风行,立说立行,我完全赞同。由我牵头主抓的那三件事没有什么进展,我在这里要向大家深刻检讨自己。尽管我知道,那三件事难度很大,甚至可以说看不到多少希望,但再大的困难也不能成为我推不动工作的理由,我还得从自身努力不够上多找原因……”

田晓堂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和,态度看上去很诚恳,既作了自我批评,又正话反说,委婉地强调了客观原因,与庹毅盛气凌人的做派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大家深感意外之余,又暗暗佩服他的心胸和度量。

5、从县财政挤出200万帮助娜美宁

会后,田晓堂回到办公室,还没待上两分钟,淡汉同和文宏韬就一道过来了。

淡汉同一进门就嚷道:“哎呀,田县长,您真是好脾气啊!居然不急不躁,也不反驳他半句。您该不会是怕他吧?换了我,不仅要驳斥他,还要当场揍他个鼻青脸肿!他已经侮辱了您的人格,您还把他当狗屁书记啊!”

田晓堂笑了笑,淡然道:“他就是这么个人,跟他对着干有什么意思?如果我跟他吵了起来,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文宏韬却很欣赏田晓堂的做法:“田县长这么做,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田县长越是克制,越是大度,就越是反衬出庹书记没修养,没胸怀!”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文宏韬先走了,田晓堂让淡汉同留下来,阴沉着脸,恨恨地说:“他越是这么激将我,我越是要想尽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代价,将三件难事弄成,把他气个半死!”

淡汉同毫不犹豫地表态道:“我坚决支持您,这三件难事非弄成不可!”

田晓堂说:“好!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娜美宁的事情。那200万科研经费,万一姚开新不肯拿,我们县里能不能替他出了?”

淡汉同怔了怔,显得有些为难:“您也知道,县财政本来就紧巴巴的,挖走了200万,又将是一个大窟窿,我拿什么来填这个新窟窿啊?”

田晓堂不以为然道:“正因为财政太穷,我们才要竭尽全力去救活娜美宁。只要娜美宁恢复了生产,县财政的状况就会慢慢好转。现在勒紧裤腰带省出200万用作科研经费,是为了赢得2000万,乃至2个亿!你要算大账,不能只算小账!”

淡汉同苦笑道:“这个道理我哪会不懂?只是花了这200万,是不是就一定能救活娜美宁?我就怕肉包子打狗啊!”

田晓堂有些不快了:“做任何事情,都存在风险。为了地方发展,我们要有一种担当精神,敢于担难、担险、担责,不能只做太平官。”

见田晓堂口气变了,淡汉同犹豫了一番,才很勉强地答应道:“我看这样吧,我们先还是积极争取姚开新自掏腰包,万一说服不了他,我再来想办法筹这笔钱。”

田晓堂沉吟片刻,说:“我们拿出200万,也不是无偿地送给娜美宁。要跟姚开新谈条件,如果攻关成功了,这笔钱他得无条件地还给我们。如果不成功,我们就只有自认倒霉了。”

淡汉同点头道:“这样更好。我还想问问您,此事要不要向庹书记汇一下报?200万对捉襟见肘的县财政来说,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

田晓堂望着淡汉同,问:“有这个必要吗?”

淡汉同说:“按说这不是一件小事,应该征得他的同意。只是对他讲了,他会同意吗?”

田晓堂斟酌一番,断然道:“我看这事就不必跟他通气了。调度、使用财政资金,是县长的权力。”他想,既然庹毅没把他这个代县长放在眼里,他也不必再对庹毅做出尊重的姿态了。

淡汉同走后,马乔俊拿了份文件过来请田晓堂签发,田晓堂联想到嫁接招商工作,就问:“你起草的那个嫁接招商的文件,汤县长看了还没有回话吗?”

马乔俊苦笑一下说:“还没有。昨天我去催问,他竟然说文件不用发了。”

田晓堂一愣,心想汤远辉并未征求他的意见,就擅自作主不发文件,也太目中无人了。他心底的火气咝咝直冒,可当着马乔俊的面又不好发作。

马乔俊又道:“据我了解,不光文件没发,就是具体工作,庹书记、汤县长也没怎么抓。”

田晓堂没有言声,脸色十分难看。马乔俊很知趣,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轻轻扣上门。

田晓堂带着淡汉同,来到孟家渡,见到了姚开新和黄莺。

姚开新的态度有些冷淡,黄莺一张俏脸却依然那么热情,她跟田晓堂、淡汉同打过招呼,又和坐在驾驶室里的王小磊讲了几句话,转身向田晓堂抱怨道:“您把小磊从我这儿挖走,我真是舍不得啊,可我又不能不给您田县长面子。换了别人要他,我绝不会放他走!”

田晓堂笑道:“小磊原本就是我介绍到这儿来的。这小伙子确实不错,你当然会舍不得!”

在接待室坐下后,田晓堂说明了来意,姚开新口气坚决道:“我还是那句话,范教授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做研究,但科研经费,我一分一厘也不会再往外拿了。不是我拿不出这200万,而是这钱拿得实在太憋屈。”

田晓堂问道:“你不拿钱,治污攻关就会半途而废,娜美宁靠什么来救活?”

姚开新大声反驳道:“是不是拿了200万,治污的办法就一定能研究出来?要是范教授敢打这个保票,别说200万,就是2000万,我也不会说二话,立马掏钱。”

淡汉同撇撇嘴,挖苦道:“你只想捡便宜,却不愿担半点风险,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姚总你说句实话吧,不依靠范教授,你有什么别的打算?”

姚开新说:“我上次已跟田县长说过,想改变娜美宁的产品结构,变原材料初加工为半成品精加工。考虑这么久,我已拿定主意了。”

一直未做声的黄莺这时狠狠地瞪了姚开新一眼,说:“转产的损失太大了,那是下下策。我觉得,还是应该支持范教授做完研究。只要攻关成功了,娜美宁就得救了。万一不成功,再退而求其次,改变产品结构也不迟。”

姚开新一脸恼怒道:“你懂什么呀?我做了多年化工企业,还不知道其中水深水浅?我已认定,范老头儿不可能研究出什么名堂来。他赖着不走,是觉得咱们的钱好骗,想再诳几个钱花花!”

黄莺霍地站了起来,指着姚开新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姚开新,你说的还是人话吗?范教授在这里拼着老命没日没夜地干,你却说人家是为了骗两个钱!你的良心都喂狗吃了?”

黄莺横眉竖眼,气势汹汹,姚开新一下子被镇住了,竟怔怔地无言以对。田晓堂暗想,黄莺的泼辣,还真是名不虚传。他早就注意到,姚开新的熊猫眼几乎已消失了。看来,姚开新已很少甚至说已没有在外面沾花惹草打野食了。能把这位花心大佬管束成这样,足见黄莺手腕厉害。

田晓堂见姚开新已吃了秤砣铁了心,沉默了半天,只得道出了跟淡汉同商量的那个办法。他说:“你实在不愿掏钱,只有我们来替你拿了。如果攻关最终还是没成功,这200万我们认了;如果攻关成功了,你姚总可得把这笔钱还给我们。也就是说,你没有什么风险,风险我们替你全担了!”

姚开新一脸惊讶,十分意外。他搓着手,干笑着说:“这样倒是行……这样当然好啊。”

淡汉同冷着脸说:“田县长为了挤出200万来支持你,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我们县财政有多困难,姚总你这种大老板永远也想象不到。”

姚开新眉开眼笑,连声道:“感谢你们的支持!感谢你们的支持!”

黄莺看不下去了,又骂了起来:“接受田县长、淡县长他们的钱,开新你也好意思啊!”顿了顿,又道:“这样吧,他舍不得掏钱,我来掏!我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拿50万出来,用作科研经费!”

淡汉同笑道:“这样也好。有了你这50万,我们就只须拿150万了。”

黄莺此举令田晓堂惊叹不已。他想,姚开新的胸怀和眼界还真不如黄莺,为人处事也没有黄莺大气。黄莺虽然只是个女流之辈,眼下也没什么突出的业绩,但假以时日,说不定她还能干出点大事来。娜美宁将来被她掌控,都是很有可能的。

田晓堂对黄莺的好感顿时陡增。临走前,他把黄莺叫到一边,托付道:“你一定要照料好范教授,奉劝他不要熬夜,督促他多休息。他有什么不适,你要带他去医院检查和治疗。总之,你要确保他的身体不会垮。”

黄莺笑盈盈地表态道:“田县长,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会悉心照料他的。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您就拿我是问。”

这天,田晓堂坐在办公室里,正在潜心琢磨云戊高速公路的事情,县委副书记尹笑杰忽然到访。

田晓堂请尹笑杰坐下,心里暗暗感到纳闷。

尹笑杰四处打量一番,笑道:“刚才在政府这边参加了个小会,我就顺便过来,看看田县长。”

田晓堂满脸是笑:“尹书记客气了。您没什么事找我吧?”他觉得尹笑杰这人真是捉摸不透。上次常委、副县长联席会上,尹笑杰先是溜出会场,似乎在抗议庹毅对他的横加指责,可没过多久,尹笑杰又溜了回来,还对庹毅解释肚子喝坏了,显然是感到后悔了。现在,他主动登门拜访,又有何用意呢?

尹笑杰连忙摆手:“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前不久的士司机上访,田县长承诺一个月内破案,您到底采取了什么措施?我很替您担心哪!”

田晓堂微微一笑,搪塞道:“您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他当然不会说出实情。

尹笑杰怔了怔,不好再问,只得呵呵笑道:“您有安排就好。”

田晓堂不免疑惑起来,尹笑杰这么关注的士司机被害案,是真担心他到时无法兑现承诺吗?他略作思忖,突然想试探一下尹笑杰,便道:“我有个问题要请教一下尹书记。汤县长目前分管交通,而新任交通局长占永军是他的亲妹夫,这也就是说,戊兆的交通是他们一家人在管着。我以前没在县里工作过,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违反了规定没有?需不需要避嫌?”

尹笑杰有些发愣,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迟疑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这个嘛,还真不好说啊……要说嘛,也没什么……没有哪条明文规定不允许嘛……不过……毕竟还是不大好吧……避一下嫌还是有必要的……”

田晓堂瞟了尹笑杰一眼,心想这人真是滑得像泥鳅啊。看来,尹笑杰依旧二心不定,还像钟摆一样,在他和庹毅之间左右摇摆着。

尹笑杰离开后不久,田晓堂接到了吴显志老婆打来的电话。

田晓堂一开口就问:“是不是老吴有消息了?”

吴显志老婆说:“没有,还是没有任何音信。这个死鬼,怎么不往家里打个电话呢。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已不在人世了。”

田晓堂安慰道:“你别疑神疑鬼的。他不打来电话,很可能是他躲藏的地方相当偏僻,没有固定电话,打手机也没有信号,也可能是他怕公安部门监听你这边的电话。”

吴显志老婆急得不行:“那该怎么办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田晓堂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空洞地宽慰道:“再等几天看吧。等他承受的压力超过了极限,我想他还是会冒着风险跟你联系的。”

下午,柳凡福突然打电话来,说想到戊兆来看一看,田晓堂嘴上直道“欢迎”,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他一心想把全省农村环境整治项目争取到戊兆来,这就需要柳凡福的大力支持,可跟柳凡福商量时,柳凡福却支支吾吾,没有一句痛快话。按说眼下柳凡福应该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缠住了,怎么反倒还会主动上门,自投罗网呢?

田晓堂和柳凡福通完话,马上就打了兰永年的电话,通知他做好接待柳凡福的准备。兰永年是姜珊的后任,姜珊通过公开选拔擢升市局副局长后,兰永年便接手做了县局局长。田晓堂调到戊兆后,兰永年曾过来作过一次汇报。田晓堂早就打算去县局搞次调研,只是一直抽不出时间。

5点钟时,估摸着柳凡福快要到戊兆了,田晓堂便动身前往县局。在路上,田晓堂忽然想起,一年多以前,有一次在县宾馆吃饭,当时还是副局长,头顶半秃的兰永年和长着一个酒糟鼻子的吕副局长酒后打起了嘴巴仗,相互拿对方的身体缺陷取乐,还拿众多外国领导人开涮,那情景真是有趣极了,不禁在心底悄然一笑。

到了县局,兰永年将他迎进接待室,一边倒茶一边说:“我才跟柳局长通过电话,他已进了县城。”

田晓堂说:“好,好。”不见吕副局长,他问:“老吕呢?”

兰永年呵呵笑了起来:“他呀,早就没上班了,跟着女儿到澳大利亚享清福去啰。他女儿在那边留学,又嫁了当地一位洋富二代。他一到那边,那洋女婿就给他这个中国老丈人送了一辆法拉利跑车……人家养了个好女儿啊!据说,澳大利亚的老男人大多都是酒糟鼻,所以还成立了酒糟鼻协会,他去了那边,倒也不会觉得孤单……”

兰永年又不露声色地把老吕嘲弄了一番,田晓堂听了哈哈大笑,说:“你这个说法,可没有什么依据呀!”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跑进来报告说柳局长到了,田晓堂便起身,和兰永年一道出去迎接。

院子里泊着一辆闪光锃亮的奥迪,柳凡福已下了车,站在车旁伸展着腰身。田晓堂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隔老远就伸出了右手,脸上露出夸张的笑,嘴里直道:“柳局长好!柳局长好!”尽管他对柳凡福没什么好感,却又根本不敢怠慢柳凡福。

柳凡福也伸出手来,跟田晓堂紧紧相握,笑容满面地说:“早就想过来看看田县长,可就是走不开呀。今天我狠下决心,冒着挨市领导臭骂的危险,让自主替我去参加市里的一个会,我才好抽身到这里来。”

田晓堂仰头一笑,道:“柳局长客气了。我也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您过来指导工作啊。”他嘴上打着哈哈,心头却越发纳闷:柳凡福今天对他怎么会这样热情,这般客气?这实在有些反常啊。

田晓堂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让柳凡福在前头走,他尾随其后。走了两步,他忍不住回了下头,朝那辆霸气十足的奥迪瞥了一眼。那辆车正是数月前包云河找省厅原厅长郎孝山拨专款采购回来的,因事先没跟时任局长华世达商量,华世达还气得七窍生烟。可包云河赌气买回来的新车,自己却没能享用几天,就去了市政协,只便宜了新任局长柳凡福。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一些人在争权夺利时锱铢必较寸土不让,可时过景迁,回头再看,那时争来争去,争的都不过是一场空啊。

在接待室听完兰永年的工作汇报,柳凡福肯定了几句后,就主动把话题扯到农村环境整治项目上来了。他说:“戊兆实施过‘洁净工程’,搞农村环境整治,有很好的基础和经验。上次田县长找我,想通过争取,让戊兆成为全省农村环境整治试点县市。我本人呢,也是倾向于申报戊兆。只是这次全省试点县市只有8个,争取成功的难度非常大呀……我看不如这样吧,为了提高申报的成功率,田县长你最好亲自上手,跟我一道去省厅跑一跑。你在市局工作多年,对省厅的领导很熟悉,我们两家联合去争取,效果必定会好得多!”

柳凡福竟然会拉上自己去跑省厅,田晓堂惊诧不已。此时却顾不得多想,忙答应道:“行啊,您这么关照戊兆,我岂敢不听您的!”

两人约定,明天上午就去省城。

柳凡福的态度毫无征兆地陡然一变,田晓堂感觉脑子转不过弯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柳凡福前后判若两人呢?

田晓堂百思不解,在去酒店的路上,忍不住给裴自主打了电话。可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裴自主就是不接听。

直到送走柳凡福后,裴自主才打电话过来,连声说对不起,刚才坐在会场上,不方便接电话,而这个又臭又长的会一直拖到现在才散,所以电话也就回迟了。

听田晓堂讲了柳凡福陡然转变态度的情况,裴自主呵呵直笑。田晓堂佯怒道:“你笑什么呀!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自主说:“柳局长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呀。他下了决心要争取一个试点县市的指标回来,一旦成功就是他上任后的一大政绩,这样的机会他哪会轻易放过?但是不是就把试点县市定为戊兆,他一直犹豫不定。两天前,他和王贤荣兴冲冲地去了省城。王贤荣领着他,先找到了丁若愚。不想在丁若愚那儿就碰了壁,丁若愚说这事希望十分渺茫,建议他们不用去找厅长尤思蜀了。柳局长不甘心,还是硬着头皮去见了尤厅长。结果没出丁若愚所料,尤厅长不等柳局长说完,就一口回绝了。柳局长这才晓得,要想拿到这个项目,难度非同一般。后来,他大概是听了王贤荣的介绍和怂恿,知道您与省厅尤厅长还有些交情,便打起了您的主意,这才回过头来找您……”

田晓堂一下子全明白了,心想柳凡福倒也是能屈能伸之人。他笑道:“幸亏柳局长跟尤厅长不熟,不然他直接找尤厅长争取到了项目,多半不会放到戊兆来……让我出面去找尤厅长,也不一定就能扭转乾坤啊。其实,我早就去省厅找过尤厅长,只是他当时出差去了,没能见上面。”

裴自主说:“原来您早就动了手呀。我看您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尤厅长才为云赭提前拨付了科技大楼项目的钱,现在又去找他争取这个刚对柳局长一口回绝了的大项目,他能答应您吗?我看您还得充分估计困难,认真作好准备。”

裴自主的话提醒了田晓堂。他想,不能打无准备之仗,何况这是一场没有把握和胜算的大仗呢!思索一番后,他打电话叫来了王岩东。

王岩东听他说明天去省城跑农村环境整治项目,并且需要作好相关准备时,马上心领神会,直接问道:“您看带多少钱合适?”

田晓堂含糊道:“带个几万块钱吧。”

王岩东又问:“到时是送现金,还是送银行卡?或者,换成什么不显山不露水的礼品?”他显然深谙此道。

田晓堂微微一笑道:“送钱送卡,太**裸了吧?我看还是去挑个什么礼品吧。现在不是有‘雅贿’一说么,哪怕是行贿这等俗事,也得讲究个‘雅’字啊。”

王岩东呵呵笑了起来,说:“好,好。我想问问您,尤厅长是什么属相?”

田晓堂想了一下说:“他属牛。”他记得几年前,龙泽光委托尤思蜀将两大本烟标册还给包云河时,尤思蜀还顺手牵羊,将烟标册中最珍贵、最值钱的几套珍稀烟标掳走了。这件事发生后,他才发现尤思蜀不仅很贪财,而且为人有些下作。所以,他相信眼下送礼给尤思蜀,哪怕是送上砖头厚的整匝钞票,尤思蜀也会在半推半就中笑纳。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觉得还是行“雅贿”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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